本書包括《起舞》(2007)、《草原》(2008)、《布基蘭小站的臘八夜》(2008)、《鬼魅丹青》(2009)、《別雅山谷的父子》(2012)5部小說。 作者簡介: 遲子建,女,1964年元宵節(jié)出生于漠河。1984年畢業(yè)于大興安嶺師范學(xué)校。1987年入北京師范大學(xué)與魯迅文學(xué)院聯(lián)辦的研究生班學(xué)習(xí),1990年畢業(yè)后到黑龍江省作家協(xié)會工作至今。1983年開始寫作,已發(fā)表以小說為主的文學(xué)作品六百余萬字,出版有八十余部單行本。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偽滿洲國》《越過云層的晴朗》《額爾古納河右岸》《白雪烏鴉》,小說集《北極村童話》《白雪的墓園》《向著白夜旅行》《逝川》《清水洗塵》《霧月牛欄》《踏著月光的行板》《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散文隨筆集《傷懷之美》《我的世界下雪了》等。出版有《遲子建長篇小說系列》六卷、《遲子建文集》四卷、《遲子建中篇小說集》五卷、《遲子建短篇小說集》四卷以及三卷本的《遲子建作品精華》。曾獲得第一、第二、第四屆魯迅文學(xué)獎,第七屆茅盾文學(xué)獎,澳大利亞“懸念句子文學(xué)獎”等文學(xué)獎。作品有英、法、日、意、韓等海外譯本。 目錄: 目錄: 001 起舞 097 草原 157 布基蘭小站的臘八夜 227 鬼魅丹青 313 別雅山谷的父子1、遲子建中篇小說集,首次完整出版; 2、遲子建親自編選,按編年順序,集結(jié)30年小說經(jīng)典; 3、從1986年《北極村童話》,到1996年的《日落碗窯》,從2005年的《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到2012年的《別雅山谷的父子》,40部小說名篇,訴盡這個世界的刺骨寒流和遼闊溫暖!《布基蘭小站的臘八夜》 老齊每次交完班,都要蹲在鐵軌旁,風(fēng)雨不誤地抽上一棵煙,然后再出站。這習(xí)慣,是他認(rèn)識云娘后養(yǎng)成的,快十年了。 但老齊今天換下制服后,就心急火燎地奔順吉客店去了,連空飯盒也忘了提。 布基蘭是個林區(qū)小鎮(zhèn),兩三千人口吧。這兒的火車站,是個四等小站,每日上行和下行的客運(yùn)列車各有兩列。往來的貨車呢,淡季三四輛,旺季不過五六輛。貨車運(yùn)出的,多是板材和木炭;而運(yùn)來的,則五花八門,食品藥品、日用百貨、電器建材等等?傊敵龅氖恰坝小,引進(jìn)的是“無”。那亮锃锃的鐵軌,無意間充當(dāng)了交易員的角色。 這個小站只有三間黃房子,它們連在一起,一高兩低。中間高的是候車室,兩側(cè)矮的則是客運(yùn)室和調(diào)度室。老齊是車站的信號員,他在這個崗上,干了二十多年了。他白晝用信號旗,夜間則高舉信號燈,寒來暑往的,引導(dǎo)著南來北往的火車,人們便送他一個綽號“齊司令”。每當(dāng)老婆孩子不聽他的話時,老齊就會梗著脖子喊:“我一擺小紅旗,火車就得打著哆嗦停下來;一揮黃旗子,它就是跑得再歡,也得減速;疖嚹强墒堑厣系凝埌,都得聽我的,你們連龍身上的一片鱗都不如,還敢跟我尥蹶子?!” 老齊的老婆張立秋在菜市場賣調(diào)料,身上總是帶著股辛辣的氣味,她說話也沖:“你真當(dāng)自己是司令啊?火車進(jìn)出站,就跟新娘子出閣一樣,進(jìn)哪家門,人家自己心中有數(shù)。你揮著旗子戳在那兒,就是瞎子眼前的一根蠟——擺設(shè)!你要是能讓不該停的火車也停下來,那才算本事!” 老齊的女兒齊小眉也說:“首長的專列要是從布基蘭過,你敢擺旗子讓它停下來嗎?” 老齊啞口無言了,這時候,他只能齜牙咧嘴地揉脖子。一到發(fā)怒的時候,他脖子上的青筋就會像鐵軌一樣清冷地暴突出來。 布基蘭車站背靠著滴拉恰山,面對著的,則是小鎮(zhèn)。小鎮(zhèn)像個方方正正的棋盤,橫平豎直的街道為這盤棋打好了疏朗的格子,而均勻排布著的房屋,則是一顆顆棋子。有的棋子看上去氣韻非凡,無往而不勝的樣子,如鎮(zhèn)政府的三層紅樓和電信局的二層灰樓;有的看上去萎靡不振,一派頹勢,如別雅山下那兩趟歪歪斜斜的土房。站前廣場兩側(cè)的小客店,由于地處偏僻,逼仄矮小,看上去就像是被吃掉了的棋子,棄在一旁。可老齊平素最愛的,就是這幾顆不起眼的棋子。 出了火車站,下二十幾級臺階,向右一轉(zhuǎn),就到了順吉客店。從鹿蹄溝、十二里橋和佛爺嶺來的旅客,一般在這兒歇腳?偷甏蠹s有五十平方米,分三部分,里側(cè)是客房,中間是灶房,入門處則是飯?zhí)?头恐挥幸婚g,四個床位,即便這樣,空床的時候仍是很多。反倒是灶房,總是一團(tuán)忙亂,飯?zhí)美锏牧鶑埐妥,很少有閑著的。這兒的酒菜,風(fēng)味獨特,不光外地人喜歡,本地人也得意,布基蘭那些懂吃的主兒,是這兒 的常客。 進(jìn)了臘月的太陽,就好像失戀了,早晨八點多才寡白著臉出來,下午四點鐘就縮著頭下山了,整日沒魂似的。老齊六點鐘交班的時候,天已黑透了。他下了臺階,看了看天,發(fā)現(xiàn)一顆星星也沒有,便知入夜又要有雪了。 老齊一進(jìn)客店,就看見了云娘。她一身黑衣,包一塊紫頭巾,坐在靠近火爐的方桌前,守著一碟肉干,弓著背喝酒。 “云娘,您有仨月沒來了吧?我想您啊。”先前老齊滿心的不痛快,見著云娘,云開日朗,喜出望外地說:“看來嘎烏好了!” 云娘咂了一口酒,眨了眨眼,看了老齊一眼,撇著嘴說:“你今天沒給鐵軌敬煙啊!薄暗降资巧裣砂!”老齊大叫著:“我今兒急著來,哪顧得上它呢!再說了,我敬了它這么多年有什么用?想讓火車在這兒停一分鐘,聯(lián)系了半下晌兒,連站長都出面了,好話說了一籮筐,也沒成,我心里堵得慌啊。您說這鐵軌保佑了我們什么呢?我看它伸出的那兩條長腿,賤得跟小西天的女人的腿一樣,該劈!” 小西天是布基蘭最短的一條小街,在自來水公司的后身,不足百米,有三家練歌廳。那兒的點歌小姐,暗中是賣色相的。老齊的話,讓兩個知情的食客,一個笑得噴出一口粥,咳嗽起來;一個樂歪了嘴,撇下筷子。 云娘沒笑,她放下酒盅,打起了盹。八十歲后,她每喝一頓酒,都要打兩三回盹。老齊看著她瞇起了眼睛,便從她的碟子里抓了幾條肉干,邊嚼邊往灶房走。誰知云娘在他背后嘟囔道:“五十的人了,還像小孩子,偷吃。” 老齊笑了,他知道自己無論做什么事兒都逃不出云娘的眼睛。她的眼睛,闔著跟醒著一樣,明察秋毫。 客店的男主人劉泉戴著樺樹皮做的高筒帽子,正掂著馬勺,嚓啦嚓啦地翻炒著豬肝,他的老婆順吉則垂著頭洗豆芽。以往老齊進(jìn)來,順吉總要笑瞇瞇地叫一聲:“齊司令到!”可她今天只是抬頭望了他一眼,沒打招呼。她的兩個顴骨通紅通紅的,看來又進(jìn)山打獵去了。 劉泉用鏟子敲著鍋沿兒,說:“老齊,好幾天沒見了,今兒想吃什么?” 老齊說:“我約了派出所的老劉,來倆硬菜!” 布基蘭的人,習(xí)慣把以葷菜為主的菜稱為“硬菜”,如溜肉段、澆汁魚、紅燒排骨、油爆肚等。 劉泉說:“今兒臘八,都是硬菜!順吉新打的飛龍你吃不吃?” 老齊說:“要是我自己,可舍不得吃野味,我這一個月才開六百來塊,享受不起啊。不過請老劉,就豁出去了!給我用飛龍胸脯炒個榨菜,再來個五花肉燉酸菜粉!” “齊司令請老劉,酒水我就免費了!表樇銎痤^說:“再送你們每人一碗臘八粥,我用新鮮的狍子肉煮的肉粥,里面加了老山芹,撒了曬干的山蔥末,鮮著呢!表樇脑捯魟偮,灶房外就有客人吆喝:“老板娘,這粥好香,再添一碗!” 順吉答應(yīng)著,盛了粥,端著,一瘸一拐地往外走,老齊連忙問她這是怎么了,順吉沒吭氣,劉泉看著老婆出去了,這才小聲對老齊說:“昨兒上山打獵,讓野豬給咬了一口!正跟野豬生悶氣呢! 老齊說:“傷得重不重?沒去醫(yī)院看看?” 劉泉一邊把炒好的豬肝往盤子里扒拉,一邊說:“她穿著狍皮褲,里面還套著條氈褲,就是這樣,腿肚子還被咬了道兩寸長的口子,流了不少血!幸好沒傷著骨頭!” “要是嘎烏跟著去就好了,可惜它這兩年不能進(jìn)山了!崩淆R說:“都說熊瞎子禍害人。野豬咬人,我還是頭回聽說呢!眲⑷f:“野豬雜食,估計頭幾天下的大雪讓它找不著吃的,這才奔人來了。順吉說了,成群的野豬不咬人,最怕的,就是她遇見的這種孤豬!那家伙看上去起碼有三百來斤,一嘴獠牙,媽的,它還想吃順吉的肉!” 順吉舉著手回到灶房了,她手上黏糊糊的,看來粥漾出碗了。劉泉連忙抓起抹布,幫她擦手。順吉見豬肝已炒好,劉泉只顧著聊天,忘了上菜,便嘟囔一句:“豬肝要是回鍋,可就沒個吃了。”劉泉趕緊端起盤子出了灶房。 老齊笑著問順吉:“這次進(jìn)山,忘了敬山神爺了吧?” “怎么沒敬?”順吉委屈地說:“山神爺八成不想讓我?guī)椭?zhèn)上打獵了,這才放野豬咬我!進(jìn)了臘月,孫鎮(zhèn)長打發(fā)費主任來了三趟了,催我進(jìn)山,說是快過年了,攢不夠野物,對上送不上年禮,就把我的獵槍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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