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自詡“行者武松”的平凡小人物,介于“傻瓜”和“天才”之間,但卻因為某種機緣,被賦予了悲愴的英雄氣。在哪個血雨腥風的抗戰(zhàn)年代,他本著法子內(nèi)心的愛恨情仇,演繹了一段驚心動魄的生死傳奇。 作者簡介: 張永軍,生于1968年,吉林省通化市人。曾就讀魯迅文學院。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吉林省作協(xié)聘任作家。出版《狼狗》《海東青》《黃金老虎》《青狼》《狗狼》《被解剖的法醫(yī)》等長篇小說及長篇兒童文學作品、小說集29部!独峭蹰W電》《絕地反擊的熊》等四部圖書于2006年入選新聞出版總署向全國青少年推薦百種優(yōu)秀圖書,《少年特種兵》2008年入選新聞出版總署“三個一百”原創(chuàng)圖書工程和2008年度全行業(yè)暢銷圖書。2009年獲冰心兒童文學獎新作獎。 目錄: 寫在前面:故事開始 第一章:邂逅 第二章:慘案之后 第三章:抗聯(lián)營地 第四章:動情 第五章:刀快槍快 第六章:韓娥 第七章:救個妹妹 第八章:老兵故事 第九章:楊眉誘惑 第十章:劫車 第十一章:人頭 第十二章:跟蹤的狗 第十三章:行動 第十四章:風波 第十五章:無淚悲傷 第十六章:悵然離去 第十七章:陷阱 第十八章:破局 第十九章:心有不忍 第二十章:同行 尾聲:一聲嘆息 寫在前面:故事開始 在武石頭的故事開始之前,我曾做過許多種假設,可是這些假沒都不能成立。武石頭如果不是被孫梨花“騙”了色,不在大車店里和孫梨花結了一宿情緣,他真就死了,也就沒有后來的成了抗聯(lián)戰(zhàn)士殺日本兵的事了。 這就是真實,真實雖然巧合但不能假設。 另外,武石頭的故事不能這樣講,這不是寫個抗聯(lián)戰(zhàn)士的小說忽悠人玩。那怎么才不算忽悠人呢?不搞忽悠怎能寫好小說呢?當然不玩忽悠也可以把小說寫好,就是認真而又曲折地寫出這個故事。 那么,關于武石頭這個人,他有什么特點需要事先交待一下呢?他是個生性誠實而又充滿野性的人,他抵御不了女性的誘惑而又喜好對女性講義氣。他的身上具備了東北爺們的諸多特征,他是個“有毛病”的又叫人喜歡的東北爺們。但這也是我的一家之言,想了解武石頭這個人,就得知道他的故事。 那就讓我們一起走進這個小說里。去看看民國三十六年、即偽滿洲國康德六年,也就是公元1937年9月27日發(fā)生在武石頭這個東北小人物身上的事吧。在那天中午時分,武石頭挑著兩筐鮮魚走在通往通化省城的官道上…… 等等,在這里我需要暫停一下,需要說一下1937年發(fā)生在通化地域的三件事,這三件事都與本文故事有這樣或者那樣的關聯(lián)。一是在同年4月15日,東北抗日自衛(wèi)軍十九路軍司令王鳳閣將軍在通化殉國。二是日本軍隊進占山海關、全面侵華戰(zhàn)爭打響。通化區(qū)域多是礦區(qū),也就跟著緊張了。因為侵華戰(zhàn)爭打大了,日本軍隊大量需要物質(zhì),也就加大了在通化礦區(qū)的掠奪。三是偽滿洲國的通化縣在同年的7月份,突然升級變成了通化省。就是在1934年10月1日,日本人為了把滿蒙兩個區(qū)域區(qū)別開來,由偽滿洲國公布《省官制》,將奉天、吉林、龍江、熱河東北四省劃分為14個省之后,又于1937年7月增設了一個通化省。另外,把由日本人成立的東邊道開發(fā)株式會社的所在地、二道江礦區(qū)改名為東通化、并入通化縣的老城區(qū)。 當時通化縣城的老城區(qū)叫城廂。將東通化和城廂合并,因城區(qū)人口超過5萬而成立了轄市區(qū)為8個區(qū)的通化市。偽通化市府和偽通化縣府聯(lián)合辦公,與偽通化省公署只隔一條街。 這樣,通化的原城區(qū)就是省市縣的三級公署共存的城區(qū)了。而即將頭一次走向通化省城、市區(qū)、縣城的武石頭,也就大踏步走進了他注定的命運里,也就此徹底改變了他后來的命運…… 第一章:邂逅 1 深秋時節(jié)的陽光依然很熱烈。尤其是正當午時的陽光,像久寡的半老徐娘終于相會了可心的爺們,余熱似火。在那樣的陽光下,武石頭挑著兩筐河魚走得卻很有勁,但也感覺熱得狠了。他把挑子換上左肩,抬頭瞇縫了眼睛看一眼金黃的太陽。就低頭看看筐里的魚,腳步向左拐去了官道邊,那里有條沿官道邊流淌的小水溝。武石頭放下?lián),蹲在小水溝邊,先趴下探嘴下去喝了幾口水,再掬水把頭臉胳膊洗一下,又掉回身取了筐里的一只破去個豁口的碗,用破碗取水往魚身上澆水,那是叫魚看上去新鮮點。 武石頭把這一切做完,站起來看看官道,官道上沒有行人。武石頭覺得有點餓了。但忍了忍,把束腰的布帶子緊緊,又挑起擔子上路。在路過一條通向山里的岔路口時,武石頭扭頭向那條岔道里看,他看到一個50多歲的漢子牽著頭黑驢,黑驢背上坐個女人。武石頭就不看了,加快腳步沿官道走。 武石頭沒注意也就不知道,牽驢漢子追到他身后了,騎驢女人正悄悄打量他。武石頭下身是一條灰粗布的吊腿褲子,許是穿了好幾年了,身體長了,褲子才短成那樣。而且褲子左右屁股蛋的部位,各補著半大塊蘋果形狀的黑粗布大補丁,組成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整個的一面黑屁股。上身穿著一件對襟灰布短汗衫,短汗衫雖然破舊又補滿了雜亂無章的補丁,但洗得干干凈凈的。武石頭長得不算高大,但身材好,是不顯強壯又滿身肌肉的好身材。露出肉的皮膚是棕黑色的。那是長年風吹日曬勞作而得出的結果。 那時牽驢漢子已經(jīng)走到武石頭的身后了,騎驢女人卻抬腳踢了一下牽驢漢子的屁股。又對牽驢漢子打眼色叫走慢點,別越過武石頭。因為騎驢女人還沒看夠。牽驢漢子了解騎驢女人,于是就放慢了腳步,黑驢也就走得慢了。騎驢女人就瞄著武石頭的后背,眼角眉梢掛上笑意了。 牽驢漢子扭頭看騎驢的女人,卻被騎驢女人瞪一眼。他就咧下嘴,扭回頭慢慢走。卻又被騎驢女人抬腳踢了一下屁股。于是牽驢漢子明白了,就加快了腳步,慢慢追上了武石頭,和武石頭并排走了10幾步,他和黑驢就越過武石頭一個身位了。騎驢女人也就和武石頭形成并排了。 騎驢女人側過臉看武石頭,武石頭臉上的膚色也是棕黑色的,而且五官清秀,像個俊俏姑娘。騎驢女人臉上的笑容更濃了,依舊側著臉,突然問:“大兄弟,你這是去省城里賣魚?” 武石頭扭頭看一眼騎驢女人,武石頭愣一下。因為這女人看上去像是四五十歲了,但眼睛清亮極有神韻,而且笑起來那笑容像朵開放的老去的梨花,挺好看也挺親切的。 武石頭說:“我不是去省城賣魚,我是進縣城賣魚,都是一大早捉出水的大鯽魚。” 騎驢女人微微皺下眉頭,說:“你說進縣城?你多久進一趟城啊?現(xiàn)在不叫縣城了,叫省城了,也叫市區(qū)了?h城在7月就是通化市了。這你不知道?” 武石頭不看女人了,女人看他的眼睛太奇怪,叫他不自在。他低下頭說:“我……我不知道縣城成了什么市,又叫了省城,我從來沒去過縣城,這是頭一次進縣城。我早上出來,走錯了路,又問了路才走到這的。興許這一次走到縣城也就晚上了。就慢慢走唄,我媽說賣了魚就回家,我怎么也得賣了魚吧。” 騎驢女人看著武石頭,似乎想了想其他的事,說:“怎么你媽說?你都多大了,你沒媳婦嗎?” 武石頭說:“我今年21歲了,我爸死得早,家里就窮,弟妹又小,我媽沒錢給我娶媳婦! 武石頭不想說了,垂下頭腳下加快往前走?墒菭矿H漢子掌握著驢子的速度,也就總是保持著越過武石頭一個身位的距離,騎驢女人也就總是和武石頭并行。 騎驢女人說:“你家的日子過得是挺難的。大兄弟,你這魚從哪撈上來的。一條條長得像女人的腳丫子,真都挺大的。” 武石頭聽女人說話挺有意思,就笑了,說:“你還別說,這些魚都是鯽魚瓜子,每條都有七八兩重。這玩意長這么大又長那樣也真像腳丫子。這魚是額而敏河里捉上來的,都是秋天的肥魚。我媽說女人吃這種魚才好呢?” 騎驢女人一直側著頭看著武石頭,這時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她也看到武石頭說到這些魚像腳丫子時低頭偷偷看了她的腳,她就把那只腳故意搖搖。她說:“我知道額而敏河,我早年去那河里洗過澡。那時我男人還沒死,他特好吃魚,F(xiàn)在想想額而敏河的魚足有6年沒吃過了。我男人也死6年了。咱們今個跑這山里就是給我男人燒6周年來的! 武石頭才知道這女人是個中年寡婦,就扭頭又看了女人一眼,又急忙把眼睛避開,這女人的神態(tài)怎么看也不像四五十歲。聽女人又說:“那么大兄弟我問你,你家住哪。俊 武石頭說:“我家住在白家灣,就在額而敏河北岸的山里。挺好找的! 騎驢女人點點頭,說:“你長這么大真沒進過省城?一次也沒進過?” 武石頭說:“是。∥覐男「野衷谏嚼锎颢C,太忙,整到的皮子有馬幫專門去家里收,就不用進城去賣。后來我爸生病死了,我那年14歲,就跟一伙木把冬天在山里伐木,到了春夏木把們走了,我就留在山里守林場。這一過就長到21歲,就是今年了。我這次是臨時回家看看我媽,住到下個月,等天一落雪,就回山伐木。我在家呆著沒事干才去額而敏河捉魚的,賣點錢給我大妹買幾件東西,她在今年春節(jié)就出嫁了。我也想了,這一次進城就好好轉轉! 騎驢女人靜靜地聽完,看著武石頭的側臉,她的眉梢都瞇上笑容了,她說:“我看啊,你今天恐怕進不了城了。你想啊,你趕到城里可能就是傍晚了,集市也就快散了,魚要是賣出去你今晚也回不了家了。你穿得又太少,像在過夏天,而現(xiàn)在是中午熱早晚涼的秋天。這要到了晚上你冷了,你身上有錢住店嗎?要是你沒錢住店,那在城里叫壞家伙盯上可挺麻煩的。” 武石頭愣一下,想想說:“那也沒什么?我隨便找個避風的地方蹲一宿就行了,明天一早就給大妹買幾樣東西,不用到晚上我就趕回家了。就一宿,我又不怕冷。再說我可是‘武松’,玩的是‘武松’的功夫,我不怕麻煩! 騎驢女人嗤一聲就笑了。 牽驢漢子插話了,說:“你這小子,咱家當家的說的話你怎么聽不懂呢?咱家當家的是好心提醒你,你這樣傻了巴機的小子在城里瞎跑,又是晚上,就一準的被警察抓了,你是‘武松’會功夫也沒用,警察有槍。你要瞎比畫惹了事打了人更懸了,警察不抓你日本憲兵也抓你。你就不用賣魚也不用進山伐木了,你就被送煤礦上給日本人干活了,這一輩子就回不來了。我看啊,你還是聽咱家當家的把話說完吧! 武石頭就抬手抓抓頭皮,說:“沒那么邪門吧?要那樣誰還往城里去賣東西呢?” 騎驢女人也笑了,說:“城里和山里是不一樣,但分對待什么人。我看這樣吧。大兄弟,你今晚就不進城了。這些魚都算我的了。你跟我去店里住一晚,明天揣上錢進城。然后買了給妹子的東西,就馬上出城回家,那就沒什么事了。你看呢?” 武石頭扭頭看著騎驢女人的笑臉,覺得騎驢女人說的在理,也值得信任,就說:“行,我聽你的吧! 騎驢女人的臉上笑容更吸目了,說:“那么大兄弟咱倆就說定了。那你叫什么呢?真叫‘武松’嗎?跟《水滸傳》里的那個武松一個名字?” 武石頭說:“你也知道《水滸傳》?那沒說的,我告訴你吧,‘武松’是我的綽號,我在山里打跑過一只老虎,木把兄弟就叫我‘武松’了。我可真姓武,這不是假的。我叫武石頭。大娘你叫什么呢?” 騎驢女人想笑,卻又嘆口氣,說:“我的夫家姓徐,我叫孫梨花。名字不好聽,我有個綽號挺好聽的,和你‘武松’的綽號挺有緣的,也是相熟的人叫的,你不用知道。那么我就叫你石頭兄弟吧,你叫我梨花姐姐吧,別叫大娘,我聽了別扭! 武石頭扭頭看著孫梨花咧嘴笑,說:“那也行吧,我記住你了,等我開春從山里回來,我送你一張火狐貍皮做的圍脖戴! 孫梨花說:“那好啊,我就等著吧! 武石頭把擔子換了下肩,又看了騎驢女人一眼,心想,她比我媽都大,叫她姐姐!武石頭就嘿一聲笑了。 牽驢漢子說:“小子,咱家當家的綽號和你真有緣哪。你以后知道了肯定會常來看當家的,咱倆就會常見面,你就叫我老韓頭吧。我早年也是個木把,那會是給小日本的伐木公司干活。后來小日本在三源屯子那里修鐵路和飛機場,我?guī)膫兄弟也去了。他媽的,累死了3個兄弟,就活了我自己,吃了不少苦頭呢。” 老韓頭不等武石頭說什么?抬手拍下黑驢屁股,叫黑驢快走,又說:“我唱個真事給你聽啊,叫你這山里的小子知道小日本有多壞! 老韓頭張嘴就唱出了一曲小調(diào): 一對男女屋里睡, 男歡女愛正來勁, 哎嗨哎嗨正來勁, 來了一群小日本, 破門而入,男的死了,女的遭了老鼻子罪…… 孫梨花抬腳踢了老韓頭的屁股,說:“你又唱這個,你找死啊。這是官道!” 老韓頭嘆口氣,停嘴不唱了,卻說:“當家的我在教他呢?這小子不教不行,雞巴毛也不懂! 武石頭快走幾步,趕上走前面兩個身位的老韓頭,說:“老韓大叔,你那小曲里的事是真的嗎?那男的死了那女的呢?” 老韓頭扭頭看武石頭,嘆口氣說:“被小日本撞上的女人沒個好。那幫雜種遭踏夠了把男的和女人用大石頭綁了腳脖子都丟額而敏河里了。小子,這可是真事,就是三源屯子管鐵道那幾個小日本干的,可又沒地方伸冤去! 孫梨花說:“咱們快點走吧,前面是長流屯了。過了那道嶺,就到家了。” 老韓頭就扭頭側身拍一下黑驢屁股,又看一眼在發(fā)呆的武石頭,就猜到武石頭在想那對不幸男女的遭遇,他就說:“武石頭,咱可快走了。你要是跟不上就慢慢走,到了官道嶺你就看到梨花大車店了,進去就行了。” 武石頭說:“行,你快走吧。我跟得上! 老韓頭扭回頭,大步流星牽著黑驢走。孫梨花也不看武石頭了,隨著黑驢的步勢,坐在黑驢背上,一晃一晃地向前去。她的雙腳垂在黑驢的身體兩側,也是一晃一晃的。那腳上的白布鞋子,就在武石頭的眼睛里生動了。武石頭瞄著鞋子,加速跟上。 老韓頭走出了一刻鐘,才回頭看,就笑了,說:“武石頭,你小子行,真是丟不下你?磥砟阈∽诱嬗悬c狗屁功夫。” 孫梨花扭轉身子看著武石頭,說:“石頭,你為什么叫石頭呢?真不如真叫‘武松’得了! 武石頭說:“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爸給我起的名。我就叫了。我沒覺得不好聽。” 孫梨花說:“這名字不是好不好聽,是挺怪。石頭?是了,我知道了,是你的脾氣硬,像石頭一樣是吧?” 老韓頭說:“當家的你可真會想。叫我看這小子是那根‘棒子’硬。咱當家的可算開竅了,喜歡硬的‘棒子’了! 老韓頭又被孫梨花踢了屁股?墒俏涫^卻聽懂了老韓頭說的話,但他看看孫梨花晃悠悠的兩只腳,就笑了,心想,這可能是個老騷老騷的女人。 2 夕陽即將在天邊出現(xiàn)了。老韓頭牽著黑驢馱著孫梨花,引著武石頭過了長流屯子,下了從山里拐出個大彎的官道嶺,在一個路口停下。武石頭就看到孫梨花抬右手用三根手指摁一下黑驢的肩部,身體一甩,就從黑驢背上飄落地上了。武石頭愣一下,看出孫梨花練過功夫,而且功夫很不錯。 孫梨花向一條小路口走去了。老韓頭招呼武石頭跟他往前走,他就跟著老韓頭徑直去了梨花大車店的正門。就看到一個30多歲的長得又黑又丑的女人從大車店里快步走出來,老韓頭就說:“三姐,你牽驢帶這小子去后院,我挑了這兩筐魚去后面,都收拾了燉上。咱們今晚開葷。” 三姐說:“正好,剛剛劉二那伙屌貨從大金溝過來,吵著要吃肉喝酒。這魚啊來的正是時候! 老韓頭把驢韁繩給了三姐,從武石頭手里接了擔子挑肩上就走了。三姐挑起眉眼仔細盯了武石頭一眼,沒給武石頭留下任何表情。就歪下臉叫武石頭跟她走。武石頭手里空了,又沒和孫梨花事先講好魚的價錢,這會就有點發(fā)蒙了。跟三姐往后院走,幾個在院里坐著嘮嗑的漢子看到三姐過來,一個個眼睛都直直地盯著武石頭。 有一個瘦漢子喊:“掌柜的,今晚有喜吧?好一棵‘小山參’啊。長得挺好看,大補啊! 武石頭想,原來這家大車店還有個女掌柜的。 三姐卻瞪了那漢子一眼,說:“劉二,你再瞎說老娘今晚摸你屋里叫你變太監(jiān)。給老娘聽好了,都好好老實呆著! 叫劉二的瘦漢子和其他漢子哈哈笑,一個個打手勢都表示聽話,住店就守店里的規(guī)矩。那沒錯。 武石頭跟著三姐去了后院,三姐丟下武石頭牽黑驢去了驢棚那一邊,而且沒再和武石頭說話。 武石頭站在后院不知道怎么辦了,就突然看到一個漂亮女人從一間廂房里走出來,這女人看到武石頭就笑。武石頭有點發(fā)毛了,這女人的眼睛太像孫梨花了,就是年紀不對,不是四五十歲,也就二十多歲。武石頭想,她會是孫梨花的女兒?長得太好看了。這女人擺下手叫武石頭過來,用左手中指觸摸幾下武石頭的胸肌,說:“‘武松’,不認識梨花姐姐了?” 武石頭嚇一跳說:“你?那個老太太是你?我知道了,你騎驢時是扮了裝的,這才是你?” 孫梨花說:“我這樣的能隨便往山里跑嗎?自然要扮成一個老太太了。你這傻小子冷了吧?這種天氣就沒穿那么少的。來吧,叫你干點什么呢?得了,你把后院那堆柴劈了吧。吃飯時有人來叫你! 孫梨花又使勁捅了一下武石頭的胸肌,才笑一下,轉身回廂房去了。武石頭好半天才把激動的心情平靜下來,他蹲下了,因為頭還暈著。 老韓頭在武石頭的身后過來了,彎腰拍一下武石頭的肩膀,把武石頭嚇了一跳。老韓頭說:“小子,瞧你那樣。腦袋瓜子暈菜了吧?” 武石頭紅頭漲臉地對老韓頭笑笑,點了點頭。 老韓頭拉過一段木頭放屁股底下坐上,說:“小子,你還是個童子雞吧?你以前沒睡過女人?也沒嫖過窯姐?” 武石頭也拉過一段木頭坐屁股下面,把腦袋垂下去搖搖。 老韓頭說:“我告訴你小子。咱們這個大車店就是當家的開的。咱當家的又不愛管事,又不想叫外人知道,就叫三姐當掌柜的管大車店。那怎么叫你知道呢,因為你小子馬上就不是外人了。知道了吧,那我問你,咱當家的她好不好?她給你你要不要?” 武石頭由衷地點點頭,表示孫梨花真好。又搖搖頭表示不能要,孫梨花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看上去挺風騷又太漂亮。 老韓頭看明白了,說:“小子,你這樣想可不好。咱們男爺們應該這樣想,你看著好的又得不到那就是不好的。就說咱當家的吧,你說她好是因為她長得好,這我老韓頭理解。你又想她不好不能要,是你認為咱當家的太風騷太會招男人是吧?” 武石頭點點頭,看著老韓頭,卻又搖搖頭。 老韓頭說:“那我就不猜你是怎么想的了,那他媽太廢勁。我就直接告訴你吧,咱當家的其實一點都不風騷。她一眼就看上你了,這我還頭一次見她那樣看一個爺們。這可能是你倆的緣分。再說,哪個寡婦日久離了男人不想男人?咱當家的離開她男人都6年了,硬熬過來的。你小子是叫咱當家的看眼睛里了,你就高興去吧。是不錯,咱當家的比你大上個四五歲,那有什么?你小子今晚就大大方方地上吧。等你到我這歲數(shù),你一回想,就知足透了。行了,武石頭,慢慢你就了解咱當家的了,那是女中豪杰。這話先這么著吧,你小子麻利點干活吧。我老韓頭也是看你和咱當家的真有緣分才和你說這么多。怎么的,腦袋瓜子還暈呢,快他媽干活吧你! 老韓頭起身去前院了。武石頭又默默坐了一會,心里實在想不明白今天路遇孫梨花是好事還是壞事。就嘆口氣鼓勁站起來,找到一柄短柄大板斧,右手握了,咔咔地開始劈柴。 武石頭的腦袋因為沒見識就不太聰明,這一會干起活了,就慢慢集中精力一門心思劈柴了。那大堆的被鋸成一段一段的木頭被武石頭掄起大板斧劈成燒火的柴瓣子。隨著夜幕降臨,那劈成的柴瓣子也聚了一大堆了。 武石頭突然停了手,直起腰向前院廚房那邊看,因為魚香味飄出來了。這就勾起了武石頭的饑餓感,因為武石頭只在早上吃了飯,現(xiàn)在到了晚上早就餓了。武石頭忍了忍,咽了幾口口水,把大板斧放下,去整理柴瓣子,就是把柴瓣子碼堆擺放整齊。正整理時,武石頭感覺身后來了個人,就回頭看,見是一個14歲左右的小男孩在他身后停下了腳。小男孩長得挺瘦弱,細脖子大腦袋,看個頭不像14歲,而像12歲。男孩仔細看看武石頭,咧嘴笑了笑,說:“你干活真快,比我快多了。要是我干,大半天才劈這些柴。來吧,咱當家的請你去吃飯。” 武石頭說:“那好吧,小弟弟,原來這柴都是你劈嗎?” 男孩說:“我叫根兒,咱當家的他們都叫我根兒,你也叫我根兒吧。我干的活就是上山打柴和劈柴。來吧,你在當家的屋里吃飯! 根兒引著武石頭往廂房的門走。根兒說:“你是咱當家的新招來的伙計嗎?你沒衣服穿才穿夏天的汗衫嗎?那你叫什么?” 武石頭想告訴根兒,他穿汗衫是因為不覺得冷,就算在冷天他只穿件夾襖也不冷。但武石頭沒說這個,說:“我是個木把,我叫武石頭。我也不是當家的招來的伙計,我來是為了賣魚! 根兒愣一下,說:“我知道木把就是在山里伐木的人?晌蚁脲e了,你要是新伙計就好了,就能帶我玩了。老韓頭和三姐都不行,和他倆玩沒意思! 根兒把武石頭帶到廂房門口,說:“你進去吧,當家的等你哪! 3 武石頭看著根兒蹦蹦跳跳走了,才推開廂房的門,一步跨進門去,鼻孔里就嗅到了濃郁的脂粉味,還有魚香味。武石頭就看到孫梨花坐在桌子的一邊。而且衣服又換了一身,也就是穿的也少了,白花花胳膊腿的都露出來了。武石頭的腦袋轟一聲又暈了。 孫梨花把一條細溜溜白花花的腿抬起壓上另一條白花花的腿,翹起了那只腳。她的腳上沒穿襪子,白白的,腳的形狀很好看。 孫梨花抬手指一下桌子對面的椅子,沒說話。武石頭過去坐下,心狂跳個不停。但不敢看孫梨花。 孫梨花伸手抓起筷子,又拿過一只空盤子,就用筷子夾一條魚身上的肉。初時武石頭沒注意,也沒敢動筷子。但悄悄抬頭看孫梨花時,就看到了孫梨花夾魚身上的肉。就注意了,因為武石頭有一身好功夫。但看孫梨花用筷子夾魚身上的肉感覺不可思意,因為孫梨花每一次夾魚身上的肉總是看上去輕描淡寫的,但不一會,魚身上朝上的半邊身上的肉就一點都沒有了,然后再夾下一條魚身上的肉。 武石頭看著孫梨花夾光了兩條魚半邊身上的肉,又看著孫梨花伸筷子挑一下魚,魚靈活地翻過來,又夾這半邊身上的肉。那兩條魚就剩下完整的光禿禿的骨頭躺在盤子里。而且孫梨花手上的那只盤子里的魚肉擺放成了魚的形狀,除了沒有魚頭和尾巴,那些魚肉就是半條半條的魚。 孫梨花把裝上魚肉的盤子遞給武石頭,說:“好久沒這個樣子伺候男人了,偶爾做一次真爽。你吃吧。我看你劈柴的時候緊過兩次腰帶,你早就餓了吧?” 武石頭急忙接過盤子,放自己面前,想吃又猶豫。 孫梨花把一只手肘放在桌上,用手支撐著臉,斜視著武石頭,說:“看我是看不飽的,你快吃吧。像個爺們樣,我喜歡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爺們……” 孫梨花又愣一下,說:“哦,對了。瞧我,忘了你是爺們能喝酒了! 孫梨花放下那條翹起的腳起身,去柜子上抱下一壇酒,說:“山城鎮(zhèn)的劉記老白干,你能喝多少都行! 然后,孫梨花給武石頭滿上一碗酒,自己也倒了一碗酒。叫武石頭把酒碗端起來,兩人碰一下,孫梨花就一口氣喝光了碗里的酒。沖武石頭亮亮酒碗,就看著武石頭。武石頭從心里一下生出一股豪氣,也是一口氣喝光了那碗酒。孫梨花就笑了,滿月似的臉笑成了一朵白白的梨花。 武石頭也真餓了,大口吃著魚肉。孫梨花又一次支起手肘支撐著臉,斜視著武石頭,那條腿又壓上另一條腿,好看的腳丫子又翹起來,一點一點地在動。孫梨花抬手指一下酒碗,武石頭就抱起酒壇先給孫梨花倒上酒,又給自己倒上酒。孫梨花點下下巴示意武石頭喝酒,武石頭就又一口氣喝光了一碗酒。又給自己倒上酒。 孫梨花這次卻沒喝酒,眼睛看著武石頭的臉,眼光迷離了,像已經(jīng)醉了似的。孫梨花說:“石頭,我今天在路上看到你,就知道你懂功夫,F(xiàn)在看你,你真像《水滸傳》里的‘行者武松’。這綽號真是配你,我也算沒看走眼。” 武石頭此時此刻心里已經(jīng)平穩(wěn)多了,像心里的豪氣被孫梨花激發(fā)出來了似的。看向?qū)O梨花的目光也大膽多了。說:“那是,我不是像‘武松’,我就是‘武松’。而我看你也像個《水滸傳》里的女英雄! 孫梨花依舊斜視著武石頭,說:“那你說我像《水滸傳》里的誰呢?” 武石頭說:“《水滸傳》的故事我在山里聽木把們講的太多了。那里面就3個女英雄,我看你像孫二娘。你知道嗎?‘母夜叉孫二娘’和‘菜園子張清’做夫婦就是不配對,孫二娘和武松才配對。我總是這樣想,還有‘一丈青扈三娘’,她被林沖捉了她就喜歡林沖,她應該嫁給林沖,那才配對。就怪宋江,叫她嫁個又壞又蠢的‘矮腳虎’,整個一百零八將里邊,宋江是個最大的笨蛋,吳用是第二個笨蛋……” 武石頭突然愣一下,停下話,孫梨花似笑非笑似怪非怪的表情叫他猶豫一下,他又說:“你怎么了?你不高興像孫二娘嗎?我就是這樣想的!” 孫梨花屁股挪動一下坐正了身體,依舊用一支左手支撐起臉,卻正視著武石頭,用右手把酒碗舉起來,示意武石頭喝酒,她就一口氣喝光了碗里的酒。武石頭也是一口氣喝光了碗里的酒,又給自己倒上了酒,卻把酒壇直接遞給孫梨花,點頭叫孫梨花自己倒上酒。 孫梨花把眼睛瞇一下,看著武石頭突然笑了,說:“小子,你越發(fā)像武松了。你說的對極了,我孫梨花就像《水滸傳》里的孫二娘,我真是‘母夜叉’,你說得對,‘母夜叉’就應該配‘武松’。來吧!渌伞,我等你很久了! 武石頭的腦袋瓜子瞬間就暈菜了,被站起走過來的孫梨花拽起來,就一把抱住了孫梨花。孫梨花嚶了一聲,把臉埋進了武石頭的懷里,喃喃地說:“汗味,我喜歡。”又展雙臂掛到武石頭的脖子上,雙腿也盤上了武石頭的腰。武石頭抱起了孫梨花,在房里轉一圈,又轉一圈,才迷迷糊糊地看到了已經(jīng)鋪好了大紅被子的炕。武石頭的眼睛里看到的完全是大朵大朵的紅花了,他晃悠悠走過去,剛把孫梨花放炕上,他的嘴就被孫梨花的嘴吸住了,人也被孫梨花翻倒壓上去了…… 這位綽號叫“武松”的武石頭和綽號叫“母夜叉”的孫梨花這一夜的姻緣也就算結成了…… 4 次日,天亮了。溫暖的陽光透過窗戶射進廂房里,廂房里也就朦朦朧朧的了。三姐悄悄推開門走進來,吸吸鼻子,皺皺眉頭,看看抱一快并頭而臥的孫梨花和武石頭,臉上沒再出現(xiàn)什么表情。只是悄悄動手收拾了昨晚的那些剩菜,悄悄退出去,把廂房門從外面關緊了。 時間又過一會,武石頭睡醒了,揉揉眼睛看看孫梨花的臉,就把孫梨花翻過來,也就把孫梨花整醒了,孫梨花哦哦了幾聲,展開雙臂抱住武石頭,又分開腿,讓武石頭爬上身,輕微喘息著迎合武石頭,又是一陣忙碌……屋外陽光毒辣起來的時候,廂房里的熱潮又一次告一段落了,那時即將是中午了。廂房里也終于安靜下來了,也有了正常些的說話聲。 孫梨花說:“‘武松’,我的肚子痛了,是小肚子痛了,這都怪你。瞧,被子都濕了,我身上全是汗! 武石頭說:“我餓了,我快餓死了。我哪也不痛,咱倆起來嗎?” 孫梨花翻個身,背部朝上趴在被子里,又翻個身,把臉從黑發(fā)里露出來,用被子把身體遮上,看著武石頭微笑。 孫梨花人如其名,她身上的膚色和臉部白晰又光滑,雖然額頭上布滿汗珠,但在大紅花被子和烏黑頭發(fā)映襯下的那張臉,就非常醒目,像一朵帶著露珠摘下來,插在鮮血盆里的白梨花。武石頭又一次看呆了,就忍不住又一次爬上去,把孫梨花的臉捧起來,看孫梨花的臉,說:“我是在做夢吧?” 孫梨花說:“那你愿意醒來嗎?” 武石頭親吻著孫梨花的嘴唇,說:“要能永遠這樣才好呢?可我想了,我想不通你為什么對我這樣。我是個窮小子,我太窮了。我以后怎么對你呢?” 孫梨花嗤嗤笑,說:“是呀,你以后怎么對我呢??” 武石頭認真地點著頭,說:“我想了,我回去拼命伐木,拼命打獵,拼命賺錢,把你娶回家當媳婦! 孫梨花把武石頭從身上推下去,側過臉面對武石頭的臉,說:“你真是個傻小子,你不會想我和你不過就是一次偶然的艷遇?你是被我‘母夜叉’劫了一次色的‘武松’!端疂G傳》里有這段故事吧?” 武石頭有點急了,抱過孫梨花的臉,說:“那么你就是個風騷的老娘們了,老韓大叔是在騙我了?” 孫梨花把武石頭推開,坐起來說:“你不能聽他胡說八道,那是個老糊涂蛋。你讓我再想想要不要你。現(xiàn)在你該起來滾蛋了! 武石頭愣了一會,才說:“知道了,那么就這樣吧。我走了! 武石頭就坐起來,翹起屁股在被子里外找昨晚不知丟哪去了的衣服。 孫梨花忍不住嗤一聲又笑了,伸手在武石頭的屁股上掐一把,說:“那么這樣吧,你下次來時,如果看到我的店幌上纏著白布條就不能進來找我。纏著黑布條你才可以進來找我。記下了?” 武石頭搖搖頭,語氣很急躁的說:“我可記不住什么亂七八糟的什么色的布條,我以后不會來找你的。我怕撞上別的爺們。” 孫梨花愣一下,說:“你會后悔的,你也是逃不出我的手心的,走著瞧吧! 孫梨花一挺身跳下了地,赤著腳丫帶著白白的身子走向了墻壁,把墻壁上的一根細麻繩拉了三下。然后回來,坐在炕上,卻不找衣服穿,歪著頭看武石頭往腿上套破褲子。看武石頭把破褲子穿上了,人也站地上了。孫梨花卻突然伸出手猛一下就把武石頭左邊屁股上那塊半個蘋果形狀的黑布補丁撕開了一條大縫,武石頭的屁股就露出來了。孫梨花就嗤一聲,就笑起來。 武石頭的臉一下就漲紅了,猛一下掉頭看著孫梨花,嘴唇都氣哆嗦了。而這時,廂房的門開了,三姐冷著臉提一只包袱走進門,吸一下鼻子,沖口就說:“這味!放好一會了還是太沖,像狐貍窩里的味,就是狐貍窩里的味。當家的你還能笑出來,我是服了你了! 孫梨花收了笑,把手抬向三姐,三姐把那個包袱遞到孫梨花的手里,就掉頭出去了。孫梨花對武石頭說:“你坐下,脫了破褲子換上這身。這包袱里還有四身女孩穿的兩身男孩穿的和兩身老太太穿的衣服和鞋子,還是10塊大洋。就算換你的魚了吧,記得幫我向你媽媽帶個好回去。” 武石頭又愣住了,武石頭知道他那些魚值不上10塊大洋,最多值3塊大洋。而且在買賣魚時,也根本得不到大洋,只能換回幾張偽滿洲國的“綿羊票子”。所以武石頭愣愣地看著孫梨花,半天沒能出聲。 孫梨花說:“脫衣服換衣服不會嗎?真是塊笨石頭,還‘武松’呢。換了衣服趕緊走,我要洗澡了,全是汗味臭死了! 武石頭心里受辱的感覺還沒過去,有心不要這些衣服和大洋,也不想脫衣服換衣服,但在孫梨花突然變得柔軟的目光的注視下,還是照辦了。 孫梨花突然嘆口氣,說:“石頭,我不會忘了你了。你也像‘武松’,而我真是‘母夜叉’。好了,這些以后再說,現(xiàn)在后會有期吧! 武石頭沒吱聲,把那條換下來的破褲子放包袱里帶上,就走出了廂房。在武石頭的身后,傳出了孫梨花困倦地打呵欠聲…… 第二章:屠殺之后 1 武石頭身上有了10塊大洋了他也沒就近進城,因為沒有了進城的興趣。他就挑了擔子沿官道往白家灣走。邊走邊回想和孫梨花發(fā)生的這次艷遇。但是武石頭怎么也想不明白,這樣的艷遇怎么會落到他的頭上。這一切想來像是做了一場春夢,又是十分不合乎情理的,但卻真實地發(fā)生了。而且武石頭這個石頭一樣品性的粗人,經(jīng)過孫梨花一夜的努力開發(fā),也從此走向成熟時期了。 武石頭邊走邊低下腦袋打亮身上這身灰色粗布新衣服,衣服的布料和皮膚磨擦之下感覺很舒服,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新鮮感覺,因為武石頭生平頭一次穿上了真正意義上的新衣服。但也有不舒服的感覺,這個感覺很微小。武石頭就伸手去抓撓褲襠,那里是不舒服感覺的來源。因為武石頭穿上了一條褲衩,以前不是,就是一條破爛的外褲,里面沒有褲衩。初次穿上褲衩因為不習慣走起路來就不舒服。武石頭把手從褲襠那里拿開,他心里下了決心,就是從今以后不能不穿褲衩,一條褲子脫下去就是光屁股的他過了昨晚就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的他,就是穿上褲衩的男爺們了。 武石頭這樣想著,就努力忍受褲衩帶來的不舒服,并把雙腿岔開走路,那樣感覺好點,褲衩的邊角不那么磨擦大腿根了。但是武石頭又心痛起他上身穿的對襟新夾襖了。這件衣服自然是長袖的,和新褲子一樣,都是雙層布料縫紉的,就是初春和深秋比較冷的時節(jié)穿的比較保暖的雙層衣服,只是雙層布之間沒有棉花。 武石頭把擔子放下,從包袱里拿出他那條破褲子,把破褲子纏在扁擔上,再把擔子壓肩膀上走路,那是保護新衣服。武石頭向左側拐彎了,也就離開了官道,從一條毛毛小路上了山。 武石頭是想走個近路快一點到家,把這一次用魚換了大價錢的事告訴媽媽,叫媽媽高興一下。但是武石頭在心里又把這件事回想了一下,就皺起眉頭犯愁了。他生平頭一次打算向媽媽說謊了,也不打算把孫梨花的問好帶給媽媽。因為這件艷遇的事他無法向媽媽說出口。但又不忍心欺騙媽媽,又自感無法交待清楚一擔鮮魚何以能換回好幾身衣服和10塊大洋…… 武石頭拍拍額頭,就嘆了口氣。那時他走進了山坡上的柞樹林里,他把擔子放在草地上,就蹲下來在草叢里找蘑菇,時間不大,武石頭在柞樹林里發(fā)現(xiàn)了一棵枯死倒地的大柞樹,大柞樹已經(jīng)霉爛了,也就生長著大片蘑菇。武石頭光在這棵樹的身上,就采到了兩筐蘑菇,而且都是城里人喜歡吃的榛蘑。 武石頭挑起擔子出了柞樹林,就聽到左側的柞樹林里傳來咔咔的聲音。武石頭久居山里,只聽聲音就知道那是一只黑熊在吃橡子。橡子是柞樹的果實,成熟了被動物們晃得落地上,就成了野豬、黑熊、狍子等等動物的食物。而且現(xiàn)在就是橡子成熟的時節(jié)。武石頭放下?lián)樱W身鉆進柞樹林,就看到一只大約3百斤重的黑熊把臉埋在草叢里,在找橡子吃,不時咬的橡子咔咔響。 武石頭咧嘴笑了,也更加感覺肚里餓了。因為從昨晚和孫梨花上炕肉搏之后到現(xiàn)在,他沒吃過東西。武石頭把束腰的布帶緊緊,就從樹邊站出來,彎下腰,做出四肢臥下的姿態(tài),對著黑熊,嘴里鼓氣,發(fā)出咔噠咔噠的聲音。 黑熊馬上就聽到了,慢慢把臉從草叢里抬起來,先是嗅到了武石頭的氣味,然后才看到武石頭。黑熊像是被武石頭的咔噠聲吸引了,也像是認識武石頭,就直立站起來,仔細看邊咔噠咔噠叫邊舞動四肢跳舞的武石頭,就搖頭晃腦向武石頭走出幾步,卻又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放下前腿,扭過身體,晃動園大的屁股,又理下臉,在草叢里找橡子開吃,不理會武石頭了。 武石頭也停止了動作,看著黑熊的屁股,說一句:“你這家伙居然不認識我了,那么再見吧。” 武石頭回來挑上擔子,就沒再耽誤工夫。在柞樹林里鉆來鉆去就上了一座山嶺,在山嶺上可以放眼看到額而敏河的一段河流。也能看到沿山嶺下曲折而去的那條土路。而且武石頭這時正把目光從額而敏河那段河流上收回來,去看山嶺下的那條土路,土路拐進山的盡頭就是白家灣。 武石頭突然愣一下,放下?lián)油綆X上快爬幾步,仔細看土路上行動的一群軍人。武石頭此前從沒見過穿一身土黃色軍裝又扛刺刀槍的日本兵,但這次看見了日本兵也就和傳說中的日本兵對上號了。這群日本兵差不多有5、60人,還有4輛大汽車停在土路邊上。另外,武石頭還看到一個跨彎刀的日本兵和一個穿棕黃色軍裝的人走在一起。 武石頭想一下,這些日本兵跑這么遠的山里來什么?打獵嗎?現(xiàn)在他們是往山外走,而且沒看到獵物。那他們進一趟山是干什么?武石頭搖搖頭,想不明白,就在山嶺上坐下來。在坐下的時候,他的左腳沒注意蹬松了一塊石頭,這塊石頭又自動松動一下,就動一下,又動一下,就像加上機動油似的突然向山嶺下滾去,而且還是蹦跳得撒歡似的往嶺下彈跳著跑。但是,武石頭看到石頭滾下山嶺也沒在意,滾下山嶺的石頭也不可能招惹什么禍,這在武石頭想在就是這樣?墒俏涫^又突然想到山嶺下有日本兵,就一下跳起來,接著就聽到山嶺下傳來咿哩哇啦的叫聲,武石頭探身往山嶺下看,那塊石頭真的惹了禍,把一個日本兵砸躺下了。一堆日本兵都散開了,也有趴地上的,槍也指向山嶺上了。如果武石頭不聲不響悄悄離開也就沒事了,可能武石頭又是個實在人,知道闖了禍心里過意不去,就喊一聲:“我不是有意的。” 武石頭還想喊第二句,他就看到穿棕黃色軍裝的人用手指他,跨彎刀的日本兵也指著他喊叫什么。接著武石頭就聽到砰砰的槍聲了。武石頭愣一下,有幾發(fā)子彈從他的腦袋邊嗖嗖地飛過去。武石頭依然沒害怕,還想這就是個誤會,就往前又走幾步,抬雙手擺手,又喊:“我不是有意的……” 武石頭突然感覺右臂痛一下,就扭頭看,他的右臂上部的衣服破開了,那里的肉也被子彈劃開一條橫向的大口子,鮮血瞬間就流出來了。武石頭一下就冒火了,因為他心痛孫梨花給的這件新衣服。 武石頭罵一聲:“你媽的日本兵太欺負人了! 武石頭就在子彈的嗖嗖飛過中,用手用腳往嶺下甩踢石頭,10幾塊大大小小的石頭蹦跳著滾下去,武石頭看到日本兵都四下散開,挺狼狽的樣子就哈哈笑。但武石頭又看到有10幾個日本兵已經(jīng)爬到山嶺的中部了,就想到了快逃。就回身挑起擔子向另一邊的嶺下跑。當武石頭鉆進另一邊嶺下的松樹林時,他回身看嶺上,那10幾個日本兵已經(jīng)爬上了嶺,端起槍在搜索。 武石頭突然蹦一下,喊出一句:“啊嗨!滾石頭者,‘武松’是也!”然后才鉆進松樹林,隱入松樹林里逃跑了。 2 武石頭從松樹林另一邊鉆出來,才又看看右臂,整條右臂已經(jīng)被血染紅了。武石頭就在草叢里找到一種當?shù)厮追Q“馬糞包”的一種菌類。它成熟后的形狀和顏色都像一團一團的馬糞球。這種菌類成熟后頂部裂開一個四角狀的口,采下來把口對在傷口上擠幾下,會從口中噴出粉末狀的物質(zhì),具有止血消炎的功效。武石頭找了一堆“馬糞包”一只只往右臂傷口上擠粉末?纯磦谥棺×瞬辉诹餮。武石頭還嘟噥:“那是什么槍打出了槍子,打那么遠還那么準?” 武石頭此刻想不到那是種什么槍,看看右臂上橫向而過的足有一寸半寸長的、像小孩嘴似的傷口,就從破褲子上撕下一條布條包裹了傷口。 武石頭又一次挑上擔子,找到一汪林中的小水泡子,在那里停下來,往小水泡子里吐一口唾液,唾液迅速散開,這說明這個小水泡子里的水是無毒的可以喝的。他就趴下去探嘴進小水泡子里喝水,也就把小水泡子里的小魚小蝦驚的沿水底四下竄。 武石頭喝飽了水,就脫下衣服,把右邊袖子放水里洗干凈,又把右臂上的血跡洗干凈,就想回家叫媽媽幫忙補好這件難得的新衣服。也想著把昨天到今天發(fā)生的事全都告訴媽媽,媽媽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欺騙的。 武石頭這一番打定了主意,心里的不安一下都沒了。就站起來,把濕衣服搭在扁擔的一頭上,挑上擔子又鉆進了一片松樹林,他打算從這片松樹林里繞過去,轉一大圈再回家。那樣也有可能甩掉追來的日本兵了。 武石頭餓著肚子,像躲避獵人追捕的狼似的在山里繞出一個大圈,又轉回了剛剛洗衣服的那片松樹林。他在哪里查看日本兵追沒追過來,那里沒有日本兵留下的痕跡。武石頭就走出松樹林,又爬上了那道滾石頭的嶺,在那里還是沒看到日本兵。武石頭認為日本兵抓不到他,已經(jīng)離開了。他就從嶺上翻過嶺,來到土路邊,那里停著幾塊石頭,像在迎接武石頭似的。武石頭還咧嘴笑一下。然后放下?lián),在土路上找痕跡,他想確認他砸中了幾個日本兵。最后,武石頭發(fā)現(xiàn)在一大棵車前子的大葉片上染有大攤的血跡,血跡已經(jīng)發(fā)黑,早已經(jīng)干了。這個信息告訴武石頭,他至少砸中了一個日本兵,也許還砸死了這個日本兵。這叫武石頭一陣心慌,但隨后卻是一陣莫名地興奮。 武石頭又找了其他地方,再沒找到血跡。武石頭就對自己的表現(xiàn)不那么滿意了。就隨便揀起幾顆彈殼拿手里看看,就丟在了筐里。因為武石頭此時的心里對日本兵用的那種槍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 那時夕陽下來了,紅彤彤的夕陽把這條山里土路染紅了。武石頭的衣服也曬得半干了,就穿身上,想叫媽媽看看他穿上新衣服的樣子。就挑著擔子走在紅彤彤的夕陽里,向山里額而敏河岸邊的白家灣走去。此刻,武石頭已經(jīng)不餓了,也就是餓過勁暫時感覺不到餓了。 白家灣在朦朦朧朧的月色里出現(xiàn)了。武石頭的饑餓感看到家又翻上來,就加勁往家里走。可是武石頭感覺到了不對勁,因為白家灣的11戶人家的燈光都沒有亮起來。甚至連狗叫聲都沒有。 武石頭心里揣上了奇怪,腳步又加快了。直接進了自己家的院子,卻嚇了一跳,是他看到小弟的兩條獵狗的皮被丟在院子里。他丟下?lián)优苓^去抓起狗皮,狗皮上的蒼蠅嗡嗡地飛起,圍著狗皮轉,而且獵狗的皮的血跡基本都曬干了。武石頭算計一下,小弟的兩條獵狗是今天早上、或是昨天晚上被殺的。武石頭又看著丟了滿院子的雞毛、雞骨頭和狗骨頭,這是一大堆人聚餐之后留下的痕跡。 武石頭叫一聲:“媽!大妹……” 武石頭慢慢站起來,他呑咽了幾口口水,想到這不是媽媽殺的狗。媽媽根本不可能殺小弟的兩條獵狗,也不可能是全灣的人聚在院里來一次大餐。那么就是出事了,不止武石頭家出事了,整個白家灣都出事了。 武石頭快步跑向屋門,屋門是敞開的,從屋里突然沖出一只大紅公雞,這是武石頭二妹養(yǎng)的雞。這只大紅公雞似乎受到過驚嚇,從武石頭的身邊叫著沖出門去,一展翅就飛上了屋頂。武石頭沒理會大紅公雞,他沖進媽媽和兩個妹妹住的東屋,東屋里被翻的亂七八糟的。但武石頭在炕上看到了一堆撕碎的衣服,是媽媽和兩個妹妹的衣服。而且滿炕都是血跡。 武石頭的眼睛紅了,他昨晚經(jīng)歷了孫梨花,他完全想像得到在媽媽和妹妹的東屋炕上發(fā)生過什么事。武石頭卻沒有看到媽媽和兩個妹妹。他大喊:“小弟!”他又掉頭沖進他和弟弟住的西屋,西屋里有把染血的獵刀躺在破桌子上,在桌子旁邊的地上,凝聚了一攤血…… 武石頭又從西屋沖出來,飛快地找遍了院里所有的地方,也沒找到媽媽和兩個妹妹、一個弟弟。她們哪去了?是什么人來害了他全家?武石頭抱了腦袋在院里嚎叫,又抬腿往鄰居家跑,武石頭在其他10戶鄰居的家里,都看到了他家發(fā)生的那種事,但同樣沒能找到一個人,也沒有找到一條狗。 武石頭瘋了一樣滿灣找人,還是沒能找到一個人。全灣的人都失蹤了。 武石頭又一次跑到家里,在媽媽的東屋里努力想這是什么人干的?是山里的胡子?武石頭否定了這一點,胡子不會這么沒人性。武石頭長年呆在山里伐木守林場,對于家里的日常變化是無從了解的?墒侨珵车膸资谌硕寄娜チ四?武石頭慢慢冷靜下來,就像外面漸漸變冷變暗的夜色似的,冷靜下來。 武石頭從小隨父親打獵,自然不是個膽小或不夠智慧的人。他冷靜下來開始想應該做一些事。就用燈油澆布頭上纏了幾支火把背身上,點燃一支火把來到院里查找痕跡。其實,是什么人來到白家灣又干了什么事又留下了痕跡是一目了然的,只是武石頭初時心智大亂沒能注意到那些痕跡。 這會兒,武石頭不用怎么留心就在院里一堆狗骨頭邊上找到了一大片鞋印,都是硬底鞋留下的鞋印。但是武石頭認不出這種大大小小同一種鞋印是什么人穿的鞋留下來的,但也確定了這些人不是山里的胡子,山里的胡子不可能都穿一樣的鞋。而且也不常有硬底鞋穿。因為山里的胡子和當?shù)鼐用裨谝轮喜畈欢啵嗍谴┸浀桩數(shù)刈灾频牟夹;蛟诙齑┟薏夹团Fれ}鞡鞋。但那幾種鞋都不可能留出地上鞋底印的那種花紋。 武石頭一邊在腦海里想穿這種一樣鞋的是什么人,一邊留心查看是多少種大小不一的鞋印。當然,有的鞋子的大小一樣,看上去留下的鞋印也一樣,但在武石頭看來即便是同樣大小的鞋留下的鞋印也有不同,因為穿鞋人的體重、身高、行步、站立的姿勢及腳印的形態(tài)是不一樣的,留下的鞋印也就不一樣。這也是武石頭從小隨父親進山打獵練出的“碼蹤”的本事。武石頭一個一個鞋印辯別,他得出了57這個數(shù)字,也就是在他家院里留下鞋印的是57個人。也就是這57個人做的這件惡事。武石頭呼出口氣,站起來揚頭向天看,天上的星星對著武石頭閃爍,武石頭沖天嚎叫……… 3 武石頭又回到屋里用燈油布條纏了幾支火把,又去西屋把染血的獵刀插進后腰帶里。去了西屋就掀開鍋蓋,鍋里是一堆煳鍋里的土豆。武石頭想了一下,在今天早上,一定是大妹早早起來在做早飯,也在等他回來吃早飯。因為他挑著魚走時告訴過大妹,賣了魚就在城里給大妹賣幾樣出嫁用的玩意,不管多晚也會趕回來。大妹在今年春節(jié)就要出嫁……武石頭把眼睛一下閉上了,眼淚從眼睛里涌出來,他大口吃著煳了鍋的土豆,他知道必須吃飽了才能追上那群“野獸”。武石頭努力呑咽著土豆,和著淚水呑下土豆。他想,57個人,57頭“野獸”,都殺了這群“野獸”…… 武石頭又用包裹包上一些土豆,背在身上,也把包有幾身新衣服的包裹背身上。就舉著火把走出家門,沿著那些鞋印走?墒俏涫^又發(fā)現(xiàn)那些鞋印中間參雜了一些光腳踩出的腳印……武石頭又發(fā)現(xiàn)了更多的鞋印,是軟底鞋踩出的大大小小沒有凹凸圖案印跡的鞋印,這些鞋印是灣里人的鞋印。在一條水溝邊上,武石頭還看到了拖痕,就是有人被拖著走留在水溝邊軟地上的痕跡。武石頭想,原來那些人把全灣的人都帶走了。這叫武石頭心里生出希望的光芒,他希望看到還活著的親人,再奪回親人。 武石頭精神振奮了,瞄著鞋印走過小水溝,進入了白家灣后面的山里。武石頭突然停下了,把火把在地上踩滅。因為他看到有幾個人借助火把的光亮在一個大土包前挖掘。武石頭悄悄靠過去,看到這是6個漢子,而且都是衣服破爛的人。他們沉默著在用鐵锨挖掘土堆,而且很小心的樣子。 武石頭摸上獵刀準備動手,武石頭想這6個漢子可能是那群“野獸”的同伙。但是武石頭又沒有行動,因為一個漢子突然蹲下去,從土堆里拽出了一具人的尸體。這個漢子哽咽一聲,說:“是武大嫂!” 而且武石頭已經(jīng)叫一聲撲了過去,那具光溜溜赤裸的尸體就是他的媽媽。那幾個漢子在武石頭撲過去抱住媽媽的尸體時,就齊刷刷在武石頭媽媽尸體邊跪下了。拽出尸體的漢子說:“石頭,我是你金大叔,和你舅舅是一起的。咱們見過! 武石頭的腦袋迷迷糊糊悲傷莫明,哭了半天才想起什么才脫了衣服用衣服給媽媽把赤裸的身體遮上。姓金的漢子在武石頭的背上拍一下,就對其他人說:“快,都挖出來,一家一家埋葬! 武石頭跪在媽媽身邊,看著6個漢子把一具一具的尸體從土堆里搬出來,在搬出武石頭的小弟的尸體之后,才搬出了武石頭大妹和二妹的尸體。武石頭看到二妹的肚子被割開了,內(nèi)臟沒有了,大妹的兩只乳房被割去了。武石頭站起來張了張嘴,就噴出了口血,轉一圈,一頭就撲倒了…… 武石頭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被人背著走在山林里,他就動一下。背武石頭的人是金大叔,他說:“醒了?那就下來吧,咱們歇一會兒,我告訴你事情的真相! 金大叔把武石頭放下,又給把把脈,說:“你小子身體壯啊,吐了血傷了內(nèi)臟,到了地方吃幾副湯藥養(yǎng)些天就沒事了。石頭,是這么回事。咱們幾個和你舅舅是一塊的,咱們是抗聯(lián)3營7連3排的。我是3排副排長,你舅舅現(xiàn)在是排長。前些日子咱們被敵人打跨了。你舅舅和我?guī)н@3排突圍出來,但你舅舅和四個兄弟受了重傷。咱們就把你舅舅他們送你家去養(yǎng)傷。傷見好了,咱們回來把你舅舅他們5個人轉移山里去了。可能是白家灣藏有抗聯(lián)傷員的事泄漏了,有一個中隊的日本兵盯上了白家灣。咱們知道了趕來報信就晚了一天,他們那群小鬼子是在昨晚悄悄摸進山的,在今天早上天還不亮就突然圍了白家灣,白家灣的人大多沒睡醒呢。小鬼子們找不到咱們抗聯(lián)的人,就把白家灣全灣人都禍害了。在今天上午才走……” 金副排長停了話,嘆口氣,低頭摸煙鍋想吸口煙。卻聽武石頭嘟噥:“一個中隊的日本兵……57、就57。” 金副排長點燃煙鍋使勁吸一口,借光亮看一眼武石頭在黑暗中閃光的眼睛,噴出口煙說:“石頭,你媽你妹你弟大伙都給安葬了。身上也穿上衣服了,就是你包袱里的那幾身新衣服。你……哎……” 金副排長想叫武石頭少傷心,卻說不出那種勸解的話。 武石頭問:“我二妹肚里的心肝找到裝回二妹肚里了嗎?” 金副排長沒回答,站起來說:“走吧,你舅舅在等咱們。” 金副排長和5個抗聯(lián)戰(zhàn)士起了身,一個粗壯的抗聯(lián)戰(zhàn)士過來要背上武石頭,武石頭表示他自己可以走。 粗壯的抗聯(lián)戰(zhàn)士嘟噥出一句:“你妹子和我老婆一樣,我老婆的心肝也被日本兵挖去了。日本兵不是人,他們吃人肉。兄弟,我扶著你點。對日本兵要血債血償,咱們還沒死哪,我就要他們血債血償。走吧! 武石頭的腦袋暈一下,身子晃了,被粗壯戰(zhàn)士一把扶住了。 粗壯戰(zhàn)士說:“我叫張大奎,上山干抗聯(lián)8個多月了,算是老抗聯(lián)了。就8個月,我就殺了3個日本兵了。算上我老婆的命、還有我老婆肚里孩子的命是兩條命,我還賺1條算我自己的。兄弟,你殺4個日本兵才剛剛夠本,現(xiàn)在趴下可就什么都完了,你妹妹她們就白死了。” 武石頭努力站穩(wěn)了,說:“那不對,你算錯了。是57個日本兵,我要殺57個日本兵才能叫他們償上欠我的命! 張大奎想一想說:“那不對,數(shù)不對。這一次日本兵殺了白家灣44口人,不是57口人啊。你從哪知道的57個人?” 武石頭說:“我不管那么多,我知道來白家灣殺人的是57個日本兵,我就殺57個日本兵報仇。還包括償還我小弟兩條狗的命! 張大奎抬手抓抓腦袋,說:“你小子比我狠。我看行,就這么著吧?熳甙伞R院竽憔透一彀,我的3班現(xiàn)在一個兄弟也沒有了,就算你一個吧。我就是帶一個兄弟的班長了。這叫有毛就不是禿子! 武石頭沒回答張大奎,他現(xiàn)在還不知道抗聯(lián)是干什么的,以前呆在地方就是個深山里固定的林場,也沒聽人說過抗聯(lián),也沒見過抗聯(lián)。在家里呆的時間短也沒聽媽媽說過抗聯(lián)。但現(xiàn)在從張大奎和金副排長他們6個人的衣著上看,這抗聯(lián)和丐幫里的叫花子差不多。但是武石頭現(xiàn)在只能跟著金副排長他們走,這一是突然沒了家,就沒了主心骨,也沒地方呆了。這二是武石頭想見到他的舅舅。 武石頭邊走邊在腦袋里想那位抗聯(lián)幾師幾營幾連幾排的排長舅舅。在武石頭舊時的印象里,他的舅舅是個打家劫舍的胡子頭。平時聽媽媽說到舅舅就皺眉頭的表情也叫他對這位舅舅沒什么好感。也早就想到這位舅舅從小就是個闖大禍的人物。因為媽媽總是在他淘氣時說一句:你怎么想你舅舅呢,你不能像你舅舅知道嗎,要像你爸爸那么本事受人敬重知道嗎。但在爸爸死后,他的家偶爾會被灣里的人家欺負,那時媽媽也會說,要是你舅舅在家,就沒人敢欺負咱家。你是老大,要像爺們那樣保護家……回想這些,武石頭的眼淚又涌出眼眶…… 4 月上中天了。舉著火把走在前面的金副排長首先停下來,他打亮了眼前這片黑暗的松樹林,說:“咱們就在這里宿營吧。明早早動身,天亮也就到營地了! 金副排長說完,就舉著火把進了一邊的草叢里,在那里找什么。 張大奎拍一下武石頭的肩膀,引著武石頭走向一棵一人合抱那么粗的松樹,兩個人背靠著樹干,在樹下的一塊臥牛石上坐下來。張大奎呑咽了幾口口水,把腦袋垂下去,像是要睡覺了。但是武石頭卻聽到張大奎的肚子餓得叫喚了,借助火把看其他4個人,他們也都是餓著肚子的樣子。 武石頭就想起他的包袱里包還有一些土豆,就找包袱,看到包袱背在手執(zhí)火把的一個年輕戰(zhàn)士的背上,就走過去要過包袱。打開包袱看里面的東西。 年輕戰(zhàn)士把火把插在地上,說:“沒丟了什么東西吧?咱們就把幾身新衣服拿出來了,把空包袱皮放另一個包袱里了。你的那10塊大洋10幾個土豆咱們沒動。” 武石頭看看10塊大洋還在羊皮縫制的皮口袋里,而且皮口袋上面還繡了朵白梨花,想一下孫梨花,就在心里甜蜜了一下,也就知道這個羊皮口袋是孫梨花親手繡的了。就把裝大洋的皮口袋揣懷里。就取出10幾土豆給他們分了,看著張大奎和4個漢子吃土豆的瘋狂樣子,就想,他們干抗聯(lián)的會這么窮?真是連叫花子都不如。 武石頭又坐下來,等金副排長回來就給了金副排長兩個土豆。金副排長卻把一把青草葉子遞給武石頭,叫武石頭放嘴里嚼了吃下去,說是冶內(nèi)傷。然后才接了兩個土豆。武石頭才知道金副排長是給他采草藥才鉆進草叢的。 張大奎嘟噥一句:“你小子吃草藥吧,咱們金副排長可是全排的寶貝。人家是滿族正黃旗的爺們,家傳的中醫(yī)手藝,錯不了。你小子快嚼! 武石頭又看看手用的一把草葉子就放嘴里嚼出滿嘴的苦澀味,就努力咽下去。金副排長在武石頭身邊坐下來,慢慢地吃了一個土豆,把另一個土豆又還給武石頭,叫武石頭揣上明早吃。 武石頭就奇怪了,想,可能明天到了他們說的營地也沒吃的。這樣想著,就接過那個土豆放包袱里,又把包袱團一起揶在腰帶里懸在腿邊了。這動作引起了金副排長的注意,金副排長說:“石頭,你干過木把?” 武石頭說:“我就是個木把,從14歲干到現(xiàn)在,是個老木把了。你怎么問這個?是告訴我干上抗聯(lián)就不能去干木把了嗎?” 金副排長說:“我看你那樣用腰帶掛東西才問你是不是干過木把。木把才喜歡用腰帶掛上東西,那是方便走山路也是方便干活。想不到你還是個老木把?赡阏f對了一樣,干上抗聯(lián)就剩下殺敵這一樣事了! 武石頭沒吱聲,卻在想,我干不干抗聯(lián)還不一定呢?但殺日本兵是一定的。武石頭看著抗聯(lián)戰(zhàn)士們都睡著了,而且張大奎打起高一聲低一聲的鼾聲。又看著那兩支火把慢慢燃盡,天也慢慢透白放亮,他想著媽媽和弟妹是一夜未眠。 在貓頭鷹突然俯沖下來捕食后,獵物發(fā)出的尖叫聲中,金副排長先醒了。他站起來,首先把那兩支燒剩的火把桿收起來帶上。這在武石頭看來是莫名其妙的事。接著他又看到張大奎把宿過營的痕跡用草消除掉,就又感到莫名其妙了。 然后金副排長在前,帶著他們鉆進了黑松樹林。 武石頭挨著張大奎,走在林子里,張大奎說:“石頭,你聽班長給你說,咱們隨時都要消除咱們留下的痕跡,那為什么呢?就是小日本的眼線太猴精,他們找了一大堆熟悉山的漢奸……” 張大奎停住話,拉一下武石頭往一邊側開幾步,躲開一條僵在草叢里盤成蛇陣的手臂般粗的生滿綠紅斑紋的蛇,又說:“你知道什么是漢奸嗎?” 武石頭卻過去一把下去把那條蛇拎起來,又一把握上蛇的七寸,在走過來說:“是啊,什么是漢奸呢?” 張大奎卻看著武石頭,似乎奇怪武石頭為什么抓條劇毒的蛇。但張大奎還是先告訴了武石頭什么人才是和日本人穿一條腿褲子、幫日本人禍害同胞的漢奸。 張大奎又對武石頭說:“有些漢奸非常狡猾,他們有時一個人、有時幾個人進山行動。他們會裝扮成木把、采藥人、趕山挖參的人和獵人。專門在山里找抗聯(lián)的營地,然后報告日本人和偽滿治安隊。這就是咱們注重消除痕跡的原因,咱們抗聯(lián)吃那些漢奸的虧太多了,數(shù)不過來了都! 張大奎講完了,才盯著那條蛇問武石頭:“你小子快點告訴班長,你抓這玩意干什么用?叫它咬一口你就沒救了?靵G了它。” 武石頭說:“你不懂,這家伙現(xiàn)在根本不能動彈,它身上的血是冷的,天冷就這樣了。等太陽出來它曬熱了才能活動。我看你們沒吃的,才抓它給你們一會燒著吃。它的肉像魚肉干,挺好吃的! 張大奎滿臉懷疑之色,硬叫武石頭把蛇丟掉了。然后才說:“對頭,一切行動聽指揮。我是班長你聽我的就沒錯! 武石頭沒覺得張大奎的話刺耳朵,他是個木把,聽木把把頭的話習慣了。這會隱隱約約地把金副排長看成了大把頭,把張大奎看成了小把頭。 往前走出了黑松樹林,空間一下就亮了,因為走進陽光底下了。然后鉆進了一條大山溝,從大山溝鉆出來,就進了一大片處在淡淡霧氣包圍中的白樺樹林里,就到了抗聯(lián)的營地了。 金副排長停下來,其他人繼續(xù)往白樺樹林里走。金副排長叫住武石頭,叫武石頭跟他往另一邊去。 張大奎追著金副排長喊一句:“金副排長,這小子是我班里的兵了。∧惆阉拿謱懳覀儼嗟男”咀由习! 金副排長說:“去你的,去歇著吧你。等你當上班長再挑兵吧。” 武石頭才愣一下,才知道口口聲聲自稱班長的張大奎根本不是班長,至少現(xiàn)在還不是班長。就回身看著張大奎,想問張大奎為什么騙他。卻聽張大奎說:“咱們班就剩我一個人了,我不就自動升班長了嗎?這是排長說的! 金副排長對武石頭擺下手,叫他快走,沒應張大奎的話。張大奎卻生氣了,抬腿跟在金副排長和武石頭的身后過來了。 武石頭看到白樺樹林里有一排連成排的木刻楞,另外有一座小點的木刻楞邊上立根像棵樹似的煙囪,煙囪正在冒比霧氣濃的多的青煙。兩個穿身破爛偽滿軍裝的人在用樹皮做的扇子扇煙,似乎想把煙扇的散開淡化去。這又是莫名其妙的一件事。武石頭就站下看。 身后的張大奎就對武石頭說:“班長告訴你吧,那是怕被和敵人的眼線看見煙,才在做飯時用兩個人扇煙的! 武石頭就點點頭,看到金副排長走到那排木刻楞的一扇門前了,才跑步追過去,也就看到從木刻楞的那個門里走出來的一個漢子了。武石頭就站住了,想,這家伙是排長舅舅嗎? 那漢子挺高挺瘦的,半個腦袋包裹在血跡斑斕的破布里,一只眼睛也包裹在破布里,還有一條左臂包裹在同樣血跡斑斕的破布里,打個拐彎掛在他自己的脖子上。但這家伙用一只眼睛盯著走近的武石頭,聽金副排長說了白家灣的遭遇,這家伙的獨眼里沒冒出悲痛卻冒出一股嚇人的怒火。他抬起右臂用食指一指武石頭,吼一聲:“你小子給我聽著,從今后你只能干一件事,就是殺敵人!” 武石頭聽到這家伙說話聲,才從記憶里認出這家伙就是叫陳東來的舅舅,就叫一聲撲過去,一拳擊出,擊中排長舅舅的下巴,把排長舅舅打得向后摔出去。武石頭一抬左手把撲過來擋在身前的張大奎的右手腕抓住、往右側帶出一步,左腳一勾張大奎的右腳,手腳同時發(fā)力一甩,張大奎就飛身撲出去,一頭撲倒在草地上。武石頭又向排長舅舅撲過去。 金副排長猛然喊一聲:“石頭!他是你舅舅陳排長!” 武石頭才收回抬起準備踢出的那一腳,瞪著排長舅舅,眼睛里一下涌出了淚水。排長舅舅躺在地上,用右手狠狠砸了兩下草地,把腦袋垂下去,嗚一聲哭出了一聲,又忍住了。 金副排長和張大奎把陳排長拽起來,扶著陳排長進了木刻楞。 武石頭正淚眼朦朧之際,感覺眼前過來一個人。就用手擦把淚水,而眼前又多了一塊已經(jīng)看不出本來顏色的布,接著一個女孩柔柔的聲音說:“你擦干了淚吧,小老爺們哭鼻子不好看! 武石頭并不知道這是個抗聯(lián)的女兵,就甩下手,吼一句:“你一邊去,我要你管!一邊去!” 女兵頓一下腳,收了那塊布,掉頭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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