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某月某-天,下午五點鐘。 死亡剛剛還那么遠(yuǎn),死亡此刻已那么近!芭既弧痹陧暱涕g化作了“命中注定”,一場匪夷所恩的車禍,令一位善良沉默的大學(xué)數(shù)學(xué)系教授路若華進(jìn)入7彌留之際。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東西比生命更重要,也沒有什么事件比死亡更重大!彼劳觯粌H是關(guān)乎個體的事,更是一家人必須共同承受的精神苦痛;死亡,是父親留給家人的“最后一課”,蒼白的病房里散發(fā)著死亡幽微陰郁的氣味,摯愛親人的肉體不可挽回地緩步衰亡,生者唯有以回憶對抗生命即將消逝的無力和無奈。 死亡是殘酷的,它帶走了熟悉的親人,它悉數(shù)抖落隱藏于日常表面之下的秘密,它帶來一系列瑣碎的事務(wù)以消磨人的意志,它冷峻地揭示自我的深熏傷痛,在他人卻是輕如鴻毛;死亡是溫柔的,它甘愿以醇厚的暗影襯托出生命鮮亮清新的質(zhì)感,每一個活著的人,都在正視它的同時受到純凈的洗禮。 事故現(xiàn)場,病房,葬禮,墳?zāi)梗吧泥l(xiāng)村故土,死亡像是-列“歸途列車”,停靠在-個個站點,卸下人心的紛繁情緒,自責(zé),悔恨,無奈,怨恨,愛戀….. 雖然“愛不可能重來”,但唯一不曾放下的,是對逝者的懷念,支攆人坦然、包容地繼續(xù)面對生活。 作者簡介: 路也,現(xiàn)執(zhí)敦于濟(jì)南大學(xué)文學(xué)院。曾為首都師范大學(xué)駐校詩人、美國KHN藝術(shù)中心入駐詩人。主要從事詩歌和小說創(chuàng)作,蒹寫散文隨筆。著有詩集《風(fēng)生來就沒有家》(1996年百花文藝出版社)、《心是一架風(fēng)車》(1997年作家出版社)、《我的子虛之鎮(zhèn)烏有之鄉(xiāng)》(2006年長征出版社)等。同時著有中短篇小說集<我是你的芳鄰》(2002年山東文藝出版社),以及下列長篇小說:《幸福是有的》(2002年群眾出版社)、《別哭》(2002年云南人民出版社)、《冰櫻桃》(2004年山東文藝出版社),《親愛的蔦蘿》(《中國作家》2003年第九期),另外,還著有散文隨筆集《我的城堡》(2004年百花文藝出版社)。獲過《詩刊》第三屆華文青年詩人獎和新世紀(jì)十佳青年女詩人獎、《星星》年度詩人獎、人民文學(xué)獎。1.迪曼 天黑盡了。迪安領(lǐng)著我和迪飛,出發(fā)去那個十字路口。天還在下雨,我們每人打著一把傘,走在人行道的方磚上。我們在路燈下排成縱隊,迪安走在最前面,我居中,弟弟迪飛跟在最后,這是按照出生次序排列的隊伍。迪安比我大1分鐘零26秒,所以她這輩子無論怎樣都得排在我前面了,她永遠(yuǎn)都要領(lǐng)著這支姐弟三人的隊伍,往前走。迪安胳膊下面夾著一個塑料袋,袋子里放的是父親的一件襯衣,襯衣是白色的,上面還隱約著輕輕淡淡的淺灰色方格子,是父親剛剛穿過的那一件。出醫(yī)院大門時,迪安對著我和迪飛把注意事項又囑咐了一遍,她身材矮小,比我矮一個頭,比迪飛矮一個頭加一個脖子,卻絲毫不減大姐的威風(fēng)。隊伍從前往后呈升冪排列,我和迪安的個頭差得這樣多,媽媽把活計做得太不勻稱了。 三個人一語不發(fā),只聽見腳底下發(fā)出“叭哧”“叭哧”的響聲。這座黃河三角洲上的工業(yè)城里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鐵銹氣息,工廠墻外的行道樹在水的浸泡下散發(fā)出了生漆的味道。迪安率領(lǐng)我們走到一個有轉(zhuǎn)盤的岔路口,在那里拐了彎,又抄近路穿過一個廣場,就望見那個十字路口了。 這雨已經(jīng)不大不小地下了整三天了,還不見停的意思,像在考驗人的耐心。地上水洼很多,不知什么時候,我的一只皮鞋灌進(jìn)了水去,大概是鞋幫和鞋底之間裂開了縫,把襪子和腳都泡濕了,沉甸甸的,涼颼颼的,我的腳有了秋天的感覺。 “我的鞋子灌進(jìn)水去了! “迪曼,”迪安猛地把頭回過來,瞪我一眼,“你給我閉嘴! 我趕緊把嘴閉上了。 那個十字路口越來越近了,三個人把腳步放慢放輕,屏住了呼吸。我腳底下那只浸了水的壞鞋子偶爾還會“吱扭”一下,很輕微地響上一聲,從鞋里擠出一些水來,我真想把它脫下來,扔到旁邊的草叢里去。 目的地終于到了,我們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那個十字路口: 十字路口的兩條交叉馬路都很寬闊。四個方向中,過了這路口再往北走差不多就到城外了,從路口朝南走就是城里,向東去,可看見尚未完工的新的市府大樓和廣場,路口以西那部分道路通向父母住房所在的陽光花園小區(qū)后門,是剛剛開通的一條路,才修建好沒幾天,鋪上去的瀝青還不夠硬,顏色看上去比其他三個方向的都要略深些。 這個鐘點車輛已經(jīng)很少了,雨點不時落在積水多一些的地方,激起一個個圓點和小小漣漪,水汪汪的路面在暈黃的路燈下閃閃發(fā)亮,有些詭異。三個人把傘收起來,放到了路旁苗圃的鐵護(hù)欄上,那里面種著三葉草和木槿,三葉草有些悶悶不樂地平鋪在地面上,木槿枝子上的花朵吸進(jìn)了太多的水,耷拉下了腦袋。 迪安把夾在胳膊下面的那個塑料袋拿到大家面前,窸窸窣窣解開來,周圍異常安靜,那聲音就顯得有些大了,讓人莫名地緊張。襯衣被拿了出來,一股父親的味道立刻彌漫在清冷的雨夜里。迪安把襯衣拿在手上,交給了迪飛。姑姑囑咐招魂儀式的事情最好是由迪飛帶領(lǐng)大家來做,因為他是兒子。迪飛把襯衣接過去,手有些抖,他把那件襯衣前襟的扣子全部解開來,衣服后背朝向外面,舉在手上!肮霉谜f的不是這樣,”我小聲糾正他,“應(yīng)該讓衣服的內(nèi)里朝外才行!钡巷w又把襯衣轉(zhuǎn)了轉(zhuǎn),讓內(nèi)里朝了外,兩只手分別抓著兩只袖子,舉得老高,開始向前走去,讓那件襯衣在風(fēng)里像旗子一樣呼啦啦飄揚(yáng)。 “不對,姑姑說要抓著領(lǐng)子的兩端往前走!蔽腋诤竺妫贿呅÷暤丶m正著,一邊用手在空中比劃著,“每過完一個路口,還得做個牢牢地兜住的動作! 迪飛拿著襯衣不知所措了,什么話也沒說,干脆把襯衣遞回到迪安手上。迪安把襯衣接過來,舉在手上的動作似乎也不太對勁,她從小到大事事比我能干,把天底下最沒用的文學(xué)也能念到博士,但不得不承認(rèn)她在個別事情上可能并不如我。她猶豫了一下,把襯衣遞到我手上,“你來吧!庇谑俏医舆^了這個本該屬于迪飛的任務(wù)。我們?nèi)送嘶氐絼偛耪玖⒌牡胤剑匦麻_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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