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丁小說選》為著名作家何南丁的小說集,精選了其幾十年來創(chuàng)作的中短篇小說26篇,如《回村的路上》《科長》《被告》《助理飼養(yǎng)員的喜劇》等。何南丁多關(guān)注社會底層的平民百姓,記錄了他們在時代變革中的觀念轉(zhuǎn)變及喜怒悲歡,并深入挖掘人性中的美與丑、善與惡,提供給我們對時代與人生的深層思考。其語言樸實真摯,具有現(xiàn)實感和歷史厚度。 作者簡介: 南丁,原名何南丁,安徽蚌埠人。中共黨員。1949年結(jié)業(yè)于華東新聞學(xué)院。歷任《河南日報》編輯,河南省文聯(lián)編輯、專業(yè)作家、主席、黨組書記。河南省文聯(lián)、河南省作家協(xié)會顧問,河南省文藝家著作權(quán)保護(hù)委員會主任委員,中國文聯(lián)第五屆全委,河南省第七、八屆人大常委。1950年開始發(fā)表作品。1956年加入中國作家協(xié)會。 目錄: 回村的路上 單人宿舍第十八號 這一天夜晚 檢驗工葉英 圖書館管理員 科長 苦惱 在海上 三門夜話 被告 旗手 搬家 助理飼養(yǎng)員的喜劇 拉車歌 旗回村的路上 單人宿舍第十八號 這一天夜晚 檢驗工葉英 圖書館管理員 科長 苦惱 在海上 三門夜話 被告 旗手 搬家 助理飼養(yǎng)員的喜劇 拉車歌 旗 死魂靈 他們兩個短促一生的編年史 勘探者的夢 尾巴 山上的小屋 新綠 山中速寫二題 亮雨 境界 酒過三巡 第九十九棵是刺槐 作家的忠誠(代跋)回村的路上 在區(qū)委開完了重點的負(fù)責(zé)人匯報會議時,日頭已掛在西邊。我看了看表是四點整。我住的那村子離區(qū)上有二十里,冬天天短,趕到家怕早已黑了,我加快腳步走著。忽然,后面轱轱轆轆來了輛大車,我正要讓路,聽得后面一聲喊: “老何!” 回頭一看,原來是李明善,這是我住的那村子上數(shù)得著的互助組長。他黑胡子里已長出了不少白須,叫風(fēng)吹得飄飄灑灑的,頭上包著頭巾,腰帶扎得繃緊,精神抖擻地坐在車上。我想:他來這干啥?還沒來得及答應(yīng),他就說: “是回去不是?來,上來吧!” 我在車上坐好了后就問他: “李大爺,干啥來啦?” 李明善回頭看了看我,那眼色好像是說:問的奇怪?墒撬焐蠀s說: “到合作社賣糧食來啦。不多,一千斤麥、五百斤豆、五百斤高粱! 我一聽到這,可高興了,連說: “好嘛,好嘛,李大爺帶了頭了!”接著我問起這兩天村子里的情況。 他說:“大家都懂得賣糧食是為國家,也為自己,還能有啥說。可也有難整的,五個指頭還不一樣齊嘛,我看那也是早通、晚通吧,懂得理,腦筋開了竅就好辦了……”他索性坐在左車幫上,和我面對面地談開了,讓牲口拉著車自在地走著。 他簡單地說了村子里的情況后,又說到他自己。他說: “賣這點糧食真不容易呢。我自己,你知道我,老何,沒啥,打頭我就走的毛主席的路線,領(lǐng)導(dǎo)互助組干得可歡。這一回學(xué)過總路線勁頭就更大了,眼睛忽地亮了許多,知道往哪里走,啥事還不好辦?毛主席的話我是一通百通,可就是俺那屋里人難打通。我這人雖是心里透亮,嘴可笨,有理說不出,唉,聽了十成頂多能說出三四成。有時和她說說,偏偏她好認(rèn)個死理。兩次不通,我就別開了,心說,和你好說不行,這個家我就當(dāng)著了,看你怎的!……” 這時,拉套的驢卻站住吃起路邊的草來,駕轅的牛也跟著停住,李明善用鞭桿搗了搗牛屁股,又著實地抽了驢一鞭子,“嘚,嘚”兩聲,車又走動了。他接著說: “我把這想頭和村主席一說,嘿,他別的沒說,批評了我一頓,說我太急躁,太不耐心,得好好打通家里的思想!蛲ㄋ枷,我咋去打通思想呢?我又不是沒打,打了呀,還是不通,有啥法。我正在發(fā)愁,你猜咋?老何,”說到這里他頓了頓,還沒等我猜就又說: “嘿,俺那閨女玉蘭回門子來了,她婆家就是這徐寨的!彼檬种噶酥肝覀儾烹x開三里多地的區(qū)委所在地!敖衲昵锾觳懦鲩T子。我尋思這閨女一不逢年、二不過節(jié)的,不好好在家生產(chǎn),好生生的回門子來干啥,莫非跟公婆丈夫鬧架生氣了?可俺家玉蘭不是那號人,來時也是笑瞇瞇的,沒一點生氣的樣。她娘問她,她說:‘哈!娘家嘛,不是想啥時回來就回來了!@閨女原來是來動員賣余糧的。她可也機(jī)靈,知道我是個互助組的頭,思想比她娘進(jìn)步些,就先來問我:‘爹,虧你還是互助組長呢,為啥糧食擱在家里不賣?’我說:‘不能怪我,那都怪你娘……’我還沒把她娘不愿賣糧的事說完,她就打岔說:‘爹,你說娘的勁別在哪塊?’我說:‘自私自利,光顧個人唄!f:‘你就光會拿大帽子壓人,我看你準(zhǔn)是沒把道理給俺娘講透。我去動員動員,娘保準(zhǔn)賣。’我說:‘就數(shù)你能,你家賣了嗎?’她一翻眼:‘嘿,那頭不賣,我就來這了?’你看俺閨女那勁吧……” 車該往南拐了,李明善停住了話頭,“吁”了一聲,又接著說: “她可就是能,一夜就打通了她娘的思想。今天一早,我是連賣糧食帶送閨女到寨上來的!蓖A藭䞍海终f: “老何,你看這如今的閨女……”看來,他是很難說出心里的感慨來的,搖了搖頭: “也難怪,人家是團(tuán)員,又是宣傳員嘛! 這時,忽聽得后面一聲清脆的叫喊:“趕車的!”李明善和我一齊回過頭,一看是個姑娘,穿件大紅襖,正向我們跑來。李明善遲疑了一下,可是仍讓車慢慢走著。他向我說: “老何,你看這閨女沒老沒少的,準(zhǔn)定是想搭車,咱逗逗她! 我看著遠(yuǎn)遠(yuǎn)跑來的那姑娘,未置可否地笑了笑。 那姑娘又喊了聲:“趕車的!”因為近了,就顯得比先前更為響亮。大車依舊不緊不慢地走著,李明善沒答理這女孩子的叫喊。那姑娘終于趕過了大車,往路當(dāng)中一站,擋住了車的去路。李明善只得把車停下。姑娘的胸部累得一起一伏、呼呼吸吸的,半生著氣質(zhì)問李明善說: “你這老頭,耳朵聾了,叫你沒聽見?”說時還朝我看了一眼。 李明善看著姑娘這樣,實在想笑,可他裝著一本正經(jīng)地說: “不中聽的話,我就聽不見。我這一大把胡子了,什么趕車的趕車的,這會兒又叫我老頭,你這閨女也太沒老沒少了!” 姑娘一聽,笑了,連忙說: “噢,這倒是我的錯誤了,我承認(rèn)錯誤。可也不能怪人家呀,離這么遠(yuǎn),誰能看見你長胡子沒有,叫錯了不就鬧笑話了?這回是我的不對,不該叫你老頭,那是氣話,大爺! 李明善看姑娘這么爽利,就忍不住笑呵呵地說: “對了嘛,這才是個好閨女! 那姑娘走近了車轅問: “大爺,這車是往哪兒的?過胡坡不過?” 李明善說: “往小李莊,到岔路口你下車,二里地就到胡坡了。上來吧,上來吧,好閨女! 那姑娘爬上了車,挨著李明善坐下,喘了一口氣,用手理了理披散下來的頭發(fā),額頭上冒著汗。她看著我說: “你看這個大爺,原來是愛叫人奉承他!”然后又轉(zhuǎn)過頭去對李明善說: “大爺,你有這個脾性不要緊,可叫我累得不輕。”說得我們都大笑起來。 我仔細(xì)地端詳了一下這姑娘,剪發(fā)頭,額頭稍高,眼睛眨巴眨巴直閃亮,薄薄的嘴唇,圓圓的臉,皮膚黑里透紅,上身穿著大花紅襖,下面穿著碎花綠棉褲,腳上是八成新的黑棉鞋。我想這姑娘大半和李明善的閨女玉蘭是一個類型的人物,而且也可能是回娘家動員賣余糧什么的吧。李明善想的和我一樣,卻問了出來: “你到胡坡干啥,是回門子的吧?” 姑娘又好氣又好笑地說: “看你這老頭,人家還沒有出門子呢,就回門子了?” 李明善聽她又叫自己老頭,就說: “又叫老頭了,叫老頭你就別搭我的車! 姑娘看著李明善這個樣,笑得直不起腰來,連說: “不敢叫了,不敢叫了!大爺,可你不要說叫我生氣的話,我一生氣就叫! 姑娘一上車,這車上就好像不是添了一個人,而是添了一群人似的,顯得熱鬧多了。我們本來談得高興,她一來就更加高興了。特別是李明善,我看得出來他非常喜愛這個姑娘,他逗著她說: “你一個大閨女家,不好好在家侍候爹娘,照顧小弟弟小妹妹,燒鍋做飯,做針線活,出來瞎跑個什么?” 姑娘把頭發(fā)一甩,說: “嘿,你這一說,我又該生氣了。你說得倒好,瞎跑?人家在縣上沒明沒夜地開了幾天宣傳員代表會,你倒說人家瞎跑。哎,這可是大事,比燒鍋做飯重要得多! 李明善向我看了一眼,好像是說:“你看,又是個宣傳員!比缓螅妥屑(xì)地打量著這個姑娘,我約摸著他是從這姑娘身上看出了和自己閨女玉蘭一樣的一點東西來了。他老是盯著她看,姑娘給他看得不好意思起來,說: “看什么?還不是一個鼻子兩只眼睛! 李明善把眼睛移開看著我說: “把開會的事講講吧! 姑娘望著他的項背說: “大爺,我一講,你一準(zhǔn)愛聽,可我得先問問你,你參加互助組沒有?” 李明善說: “是個互助組的領(lǐng)頭的。” 姑娘說: “嘿!那好,大爺,你算走了正道了,往社會主義走,你算開了個頭。什么是社會主義,社會主義啥樣,你知道不知道?”她好像想用手比劃,可實在難以比劃得出來,又看李明善是背對著自己的,她就又把抬起的手放下,想了想,說: “那生活簡直美透了,縣上的圖片展覽你沒看到,真可惜!你要是看到,你就知道了,比咱現(xiàn)在這生活好十倍也不止。耕地也不用破犁子老牛了,收麥、打場全都用機(jī)器。嘿!到那時,我也不用坐你這老牛車了,咯噔咯噔半天還沒到,小汽車嘟的一聲可就到家了……” 李明善和我都快活地笑起來。姑娘接著說: “笑什么?這還能是假的?可是,大爺,想到那一天也不容易,有共產(chǎn)黨毛主席的領(lǐng)導(dǎo),還得工人、農(nóng)民加勁干。就比如說,用機(jī)器犁地收麥,機(jī)器打哪兒來的?得工人造。工人怎么能造這些機(jī)器?餓著肚子行不行?我們就得多打糧食,把多余的賣給國家,支援工業(yè)。要是咱們能多打糧食供給他們,到社會主義就快了! 她講到這里,停了停,接著又說: “糧食得賣給國家,要是賣給私商,那工人和缺糧的莊稼人就要挨剝削,該吃虧了。哎,大爺,你賣了沒有?” 李明善說: “嘿,這還用說! 姑娘更高興了: “我說嘛,互助組長嘛,還有不帶頭的!庇殖尹c頭笑了笑。 李明善實在是愛上了這姑娘,像愛自己的閨女玉蘭一樣。他看快到岔路口了,禁不住問: “好閨女,你姓啥?” 姑娘笑了笑說: “我姓宣! 李明善又認(rèn)真地問: “叫啥?” “宣傳員! 這時,李明善才知道這閨女又和自己開起玩笑來了,便也高興地笑著說: “哈,你這閨女真淘氣!” 那姑娘說: “好,說正經(jīng)的,我叫胡秀英,俺爹叫胡大海! 李明善手摸胡子說: “嘿,我說呢,我說呢! 這個胡大海我也是知道的,是胡坡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合作社主任,縣上有名的勞動模范,這次他們社里賣給國家三萬斤糧食。這會兒,李明善一定是又想起了:怪不得這閨女恁進(jìn)步,人家勞模的閨女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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