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租界!租界!


作者:徐承倫     整理日期:2014-08-24 22:42:47

徐承倫的《租界租界(歷史英國人在威海衛(wèi))》的故事背景:1898年,英帝國的“米字旗”在威海衛(wèi)升起,宣示這片古老的土地變成了英租界。32年間,東西方文明、文化在這片土地上演繹了劇烈的撞擊,綿長的融會。以威海衛(wèi)叢府、鄉(xiāng)間溫泉莊園的主人“先生”為代表的威海衛(wèi)士紳和百姓面對英國人的到來,開始不屈不撓的抗爭。當租界已成定局,英人之善治,西風之沐化,讓他們踏上了與租界政府既合作又抗爭的道路!蹲饨缱饨(歷史英國人在威海衛(wèi))》對“先生”、花兒、少爺、小姐、管家等一個個鮮活的人物進行了細微的刻畫,通過他們跌宕起伏的命運,悲歡離合的人生。揭示了英租界威海衛(wèi)(1898年一1930年)真實的歷史。莊士敦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推崇癡迷,決心在“堪稱中國的縮影”的威海衛(wèi)“為儒家思想的生命做最后一搏”。歷史機緣又讓他走進紫禁城,成為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具有帝師頭銜的外國人。當他以最高行政長官的身份回到威海衛(wèi)租界時,“已經(jīng)愛上了這里的一切”,不得不為租界的展期而不遺余力。
  作者簡介:
  徐承倫,男,文登市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國家一級作家、山東作協(xié)理事、威海市作協(xié)副主席。供職于威海市文學(xué)創(chuàng)作研究室。多年來發(fā)表、出版、拍攝的主要文學(xué)及影視作品約有三百萬字。發(fā)表短篇小說、散文、報告文學(xué)50余篇!缎≌f選刊》曾選載其小說;于《十月》等大型刊物發(fā)表中篇小說20余部;出版長篇小說:《地魂》、《義鬼聶小倩》。中篇小說《獸醫(yī)站長》由本人改編為電影劇本《站長的煩惱》,由央視電影頻道與山西電影制片廠聯(lián)合拍攝為彩色故事片。小說及其他文學(xué)作品多次獲獎。
  目錄:
  01大英內(nèi)閣決定租借威海衛(wèi)02英軍在劉公島升起了“米字旗”03抗英斗爭,英軍無一人傷亡04二少爺走進巡檢司衙門05威海衛(wèi)來了首任行政長官06二少爺當上禁煙局局長07莊士敦來了08莊士敦遇到大麻煩09西風東漸。三少爺去了英國留學(xué)10二少爺鬧革命11三小姐敏兒嫁給英國人12莊士敦走進紫禁城13莊士敦離開附錄1.收回威海衛(wèi)英租地歷見記2.大英駐扎威海衛(wèi)辦事大臣莊士敦臨別演說詞第一章1.古松開出大黃花——唔呵?!先生一驚——圣壽寺山門下云霧繚繞的漫漫石階旁,一棵古松虬龍般扭曲向石階,樹冠上果真轟然開著一朵巨大、觸目驚心的黃花。神了,古松怎么開出了朵天大的黃花!耶?來時怎么會沒看到?在類似的問題上,管家老鎖往往能解疑釋惑。噢,先生,咱來時是上山,低著頭;回時是下山,仰著頭……說著,他連蹦帶跳地撲向了巨大的黃花——先生呀!變了,怎么變成了一柄大黃傘?!呵呵,先生笑著走下臺階,似乎并不意外,說,大和尚,我的圓智大和尚呀,想不到,你佛門也開這樣的玩笑呀。老鎖的心倏地一跳,驚愕旋即化解,沖先生詭譎一笑,說,先生,圓智大和尚說是花就是花,這黃傘不是花也是花了呀……先生扭頭沖老鎖笑笑,耶?老鎖呀,你不是信了多年的道教么?怎么到了寺廟便有了佛家的禪意?真是到了什么山上唱什么歌了。老鎖再次詭譎地一笑,緩一緩語氣說,圓智大和尚不是說了么,這“黃花”是特意為迎接你而開的。要不,可就真枉費了大和尚的一番苦心了。耶?先生一怔,問:老鎖呀,你可并沒隨我進禪房呀。好啊,好,老鎖你有一對好耳朵呀……老鎖張了張嘴,一時無以應(yīng)對了。圓智和尚的確說過那樣的話,但那是與先生在禪房品茶時單獨對先生說的,而老鎖并沒得到進入禪房的邀請,自然不該聽到這番話的。一向靈光得能與神鬼相通的老鎖在顯示靈光時,卻讓自己的偷聽不打自招了。在禪房內(nèi),圓智大和尚笑笑,對先生說:施主可曾留意,今兒個山門的古松上開了一朵碩大的黃花?噢?先生心下一怔:古松會開花?沒見山門的古松上有什么大黃花呀。頭腦倏地一個激靈,呵,怕是大和尚又設(shè)了什么辯機的圈套讓我鉆吧。不止一次領(lǐng)教過圓智大和尚類似的“圓智”,每一回,稍不留神便被圓進了圈套里。想到此,先生便淡淡一笑說,凡心不曾留意,也不具禪意,住持的意思是……大和尚沉吟道: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呵呵,枉費了老衲一番苦心了……此時,老鎖感到有涼風颼颼拂面,只能解嘲地笑著說,我、我在禪房外走動,候著先生。是、是大和尚的話長了腿,自己跑進我的耳朵里的。雖然加了點兒幽默的狡辯,也算是承認了自己的耳朵聽了不該聽到的。2.先生被管家老鎖稱為先生的先生,是老鎖的東家,衛(wèi)城大叢府、鄉(xiāng)間溫泉大莊園的主子,威海衛(wèi)一帶首屈一指的大戶、著名的鄉(xiāng)紳叢樹龍。先生與信奉道教的管家老鎖之間,時常出現(xiàn)這種有趣的、充滿玄妙智慧的駁辯,有時干脆是找話題為辯而辯,甚至只是為了得到斗斗嘴的樂趣。這時候,老鎖用不著顧忌主仆、尊卑,只管使出渾身的解數(shù)辯駁好了,要是讓先生察覺他曲意逢迎,反倒真會惱怒的。有了這一層,主仆間的關(guān)系便微妙特殊了。這一回合,顯然老鎖處于下風了。東家不到二十歲便考中秀才,可沒人曉得為什么,他不再參加科舉考試了,也不曾追求入仕,半生來優(yōu)哉游哉隱于鄉(xiāng)間。似乎他并沒怎么為家業(yè)的發(fā)達操心勞神,但府上的漁行、船行、鹽場、店鋪、客棧等,生意一年比一年興隆;溫泉莊園的田產(chǎn)則如海潮退卻的海灘,面積越變越大,不僅成了威海衛(wèi)、文登一帶著名的鄉(xiāng)紳,更是這一帶首屈一指的大戶。一提起衛(wèi)城里的叢府、鄉(xiāng)間的溫泉莊園,方圓百里人人都會肅然起敬。東家可謂是大大的老爺了,但人們只稱其為“先生”。很久以前,當東家成就了“老爺”的家業(yè)后,即立下了規(guī)矩,不許府里的上上下下稱其為老爺,而樂于接受先生的稱謂。久而久之,不僅府里的上上下下,此一帶的百姓都稱呼本該是老爺?shù)臇|家為先生了。先生也不是一味地標新立異,府上其他人,則仍隨世俗,任由外人稱之為老爺和少爺、小姐。雖是先生貼己的管家,但有意無意偷聽主子與別人的談話,總是有點不太規(guī)矩的。老鎖尷尬地笑笑,旋即轉(zhuǎn)入了對先生的恭維:先生中呀,不管怎么說,圓智大和尚是從心里敬著你呀。衛(wèi)城里有你多少買賣呀,莊園那兒又有多少田產(chǎn)呀。先生呀,你的家業(yè)是多么的大呀。老鎖越說越激動,先生,你的威望比家業(yè)還高,還大呀……你不行而知,不見而名,不為而成,你才是真的得道了呀……老鎖的話并非恭維,先生雖沒入仕無官銜,卻得了儒家內(nèi)圣外王的真諦,其威望和影響在威海衛(wèi)一帶的確無人可比。別說是威海衛(wèi)巡檢司的官員,即使文登縣的知縣(文登縣轄威海衛(wèi)),對先生也是恭敬有加。每任知縣上任伊始,總要前來拜謁先生的。先生的威望浸洇了這方水土,只有從先生這里汲取些養(yǎng)分,才算是獲得了在這方水土生長的條件。喲喲,老鎖你不得了呀。先生戲謔地笑笑說,你指的是你信奉的道教的道吧?我可是不信道教的呀,你老鎖可是多年的道教徒呀。真難為你能背得上這些道教的符箓了。說到這里,先生突然打了個哏,賣一個關(guān)子:哎,老鎖呀,莫不是你們道教的神仙關(guān)照的是不信道的人?慚愧呀,慚愧。老鎖解嘲地笑著說。修心煉性才近道,俺修煉的還是太淺呀……這種時候他用的是“俺”而不是“我”,似乎這樣更能顯出虔誠。耶?那你這信道的,不會是越信離道越遠吧?你這是在笑你道教的神仙還是笑你自己?先生抖出了揶揄的包袱,老鎖被噎住了,哭笑不得了。顯然,這一回合的辯機老鎖又處于下風了。3.花兒先生是從溫泉莊園帶著馬車去壽圣寺送布施的。馬車離開莊園時,一串叮當、叮當?shù)拟忚K聲,冰雹般敲打在了花兒的心上,她如一只急惶的蜂兒,從大蜂巢般的莊園的某個房間飛了出來。先生的專用篷車和一輛拉布施的雙套馬車,已沿著莊園前的路向東駛?cè)チ恕;▋阂兄緰糯箝T,目光被遠去的馬車抻得越來越渺茫、哀怨……繼而,心倏地跳了一下,又跳了一下,身子也風擺柳條般簌簌抖索了……今兒個我這是怎么啦?怎么會涌漲起這般奇怪的莫名虛妄?難道先生是往一個迷霧繚繞深不見底的淵潭而去了?……馬車不見蹤影了,花兒的目光終于如抻斷了的風箏線,“嘭”地潰落了,附著在了環(huán)繞莊園的柵欄上。柵欄上面已爬滿了牽牛花以及別的藤蔓,間或有零星的小花朵點綴其中。馬鈴的叮當聲響似乎并沒消散,如蜂蝶般凝滯在了藤蔓的葉片、花朵上,這讓她悵然若失委靡空落的心稍稍充實振作了些。莊園坐北朝南,花兒轉(zhuǎn)身要返回時,南面田野一片蔥郁的氣色直撲而來,嘩啦啦為她鋪排開了另一片天地:哈,這是多么好的田野,多么新鮮的天地呀……她身不由己地穿過了莊園前寬闊的空地,順著一條田間小路進入了田野。的確,五月的田野是多么誘人,多么新鮮呀!莊稼、樹木、野菜、野花、雜草……地上的一切都洋溢著盎然生機;各種鳥兒在空中、樹上、田間清脆地鳴囀;空氣中彌漫著絲絲縷縷葳蕤鮮活的氣息……花兒就這么向田野的深處走去,腳步禁不住青蛙般蹦蹦跳跳;▋貉剑悴恢,俊俏的你比天地間的景致更迷人,你如一道彩霞飄過來,讓整個田野變得更靈動、更嫵媚了。走著走著,花兒聽到了好多根琴弦被無數(shù)雙手錯雜撥動的聲響;風兒刮過樹林,樹葉與樹葉相互拍擊的聲響;一群被驚動的鳥兒一起扇動翅膀的聲響……一條湯湯涌涌波光粼粼的大河呈現(xiàn)在她的面前了。哈,是流淌的河水,發(fā)出了嘈雜又驚心動魄的聲響呀……這條大河叫洗心河,它自西北方向蜿蜒而來,穿過莊園的田野,在不遠處的東面匯入大海;▋簬缀鯊臎]來過河邊,猛然面對浩浩奔流波光粼粼的水面,不由得有點緊張忐忑了?粗粗柟庾屆恳欢淅嘶ǘ甲兂闪苏又绒裙獠ǖ难劬,竟讓她的雙眼迷離了;一波波如抖動的絲綢的波紋,讓她的心旌也迷亂了;無數(shù)根琴弦撥動的叮咚、嘩啦聲響,讓她的心弦也戰(zhàn)栗了……如同一只怕水的小動物,她有點眩暈惶恐了——呵,河面上顫動著的這大半個身影不就是我么?天哪,我正隨著這河水起伏漂流呀……驟然間,似乎湯湯汩汩的河水一下子灌涌進了她的心胸,一種莫名的、不可遏制的繾綣傷懷,將她從里到外給淹沒了……花兒不是莊園的人,不是叢府的小姐,也不是丫鬟之類的用人下人;▋壕褪腔▋海闶菂哺粋特殊的人。多年前,一個夏末的傍晚,先生在衛(wèi)城東門外的海邊溜達。突然,一陣越來越急促的嚷叫聲傳來,先生轉(zhuǎn)回頭,一個瘦小的小女孩如被老鷹追擊的小鳥,已經(jīng)撲到了面前,倉皇地扯起先生長袍的下擺,忽地一下鉆了進去。還沒等先生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兩個老媽子已氣喘吁吁地趕到了先生面前,不由分說從長袍下揪出了小女孩要拖走。小女孩死死地抱住先生的腿,苦苦哀求救命……原來,這小姑娘的家在南方,在她六七歲時,家鄉(xiāng)發(fā)大水,父母被洪水卷走了,她便被輾轉(zhuǎn)賣到了衛(wèi)城的妓院。小姑娘雖小,在妓院待了不到一年,那樣的環(huán)境讓她明白了,等待著她的將是怎樣的營生。得了一個空兒,她便逃了出來。先生救下了這個小姑娘!髂跹。小姑娘的遭遇讓大娘悲憫欷歔不已,真是個小可憐見呀。大娘即先生的夫人,府里的上上下下稱其為大娘。先生對大娘說:這孩子太可憐了,要不咱就收養(yǎng)了她?這還用商量?大娘說,要不收養(yǎng)她,就是咱作孽了。大娘撫摸著小姑娘的小臉。嗨,活脫脫遭霜打的小花骨朵呀。又問小可憐見叫什么名字,小姑娘搖搖頭,說她的名字被換了幾次,也不知該叫什么名字了。大娘越發(fā)感慨欷歔了,那就管這小可憐見叫花兒吧。自此,花兒就成了這個可憐的小姑娘的名字;▋涸趨哺L大了,幾年前,在大娘的撮合下,將其許配給了管家老鎖的小兒子,在叢府漁行當伙計的戚務(wù)忠。花兒平日在衛(wèi)城的叢府大宅,昨天才隨先生和管家來到了莊園。今天先生與管家也沒交代什么,突然坐著馬車離開了莊園,把花兒給撇在這里了;▋喊“〉赝轮鴼猓牡讋t冒出了一串水泡般的哀矜:我的命是不是跟這流淌的河水一樣呀……大河一點兒也不在意花兒站在身邊,也不理會花兒的傷懷,自顧奔流而去;河面雖然映出了花兒嬌媚的面龐,但大河哪里想得到,此時花兒心中奔涌的是比大河還浩瀚的激流呀……終于,花兒如同一只受驚的小鹿,倉皇地轉(zhuǎn)身跑離了河邊。她沒有察覺,兩行晶瑩的淚水,淌在脂玉般的臉頰上了。好在還沒跑到莊園的木柵大門處,清爽的風便將淚珠給吹干了。4.讖語先生與老鎖終于走下了壽圣寺山門漫長的石階,馬車和幾個下人在下面的路口候著!班獭⑧獭币淮異炁诎愕捻懧暆L來——開在古松上的巨大黃花變成了一個大飛輪——桐油油過的黃傘順著臺階滾跳下來,每跳下一個臺階,都如同一聲悶炮。施主呀,怕是又有什么不好的事要來了。要離開禪房時,圓智大和尚突然對先生說出了這樣的話。多年來,圓智大和尚不止一次對先生說過類似的話,每一次都很應(yīng)驗,大都是澇、旱、雹、蝗、疫等自然災(zāi)害降臨,只是程度不同而已。有時不好的事也指人禍。三年前,圓智和尚就曾對先生說過這樣的話,結(jié)果沒過幾天,北洋水師的大兵艦,便被小日本的“膏藥旗”艦隊打趴了,日本的兵丁占了北洋水師的大本營劉公島,至今還占著。先生急切又惶惑地問:是哪樣不好的事?是旱災(zāi)?還是水災(zāi)?圓智和尚說,現(xiàn)時他也說不準是哪樣事,只是有不祥的預(yù)感,好像又有什么大事要來了。又問:是兵燹么?難道是比三年前日本兵打進威海灣還兇的么?圓智和尚說,三年前的兇事是從東邊的海上來的,這一回好像是要從西邊的海上來。老衲隱隱感到,腳下的大地正在隆隆地龜裂——還有海水,汪汪洋洋的海面也在涌涌蕩蕩地龜裂出溝壑呀……難以用兇吉判定呀,究竟是怎樣的事老衲也說不準,現(xiàn)在能感覺到的,只是又有什么大事要來了呀……天哪,海水怎么會龜裂出溝壑?那是多么不可想象又多么可怕的兇象呀……先生不敢再問下去了。施主呀,大和尚又說,無論是好是孬,也無論是兇是吉,要來的還是要來。再不好的事,再兇的事,要來還是要來,擋也擋不住的,也許這就是劫數(shù)。先生陷入了深深的沉悶。圓智和尚苦苦一笑,似乎那不好的事是他親手炮制的,要推給先生。他搓一搓手,用帶著歉意的口吻感嘆:看看,看看,老衲怎么總是把憂心的預(yù)兆帶給施主呀。哪里,哪里。先生摩挲著銀水煙槍說,住持不是說再不好的、再兇的事要來,擋也擋不住么?既如此,憂心不是已注定無用的么?他抬起頭,嘆一聲,又說,住持,不管是怎么不好怎么兇的事要來,我還是會跟往常一樣來送布施的。圓智大和尚覺得先生多少曲解了他的意思,但又不便解釋,只有沉沉地笑笑。先生凝視著圓智大和尚,感慨:我的大和尚呀,明知要來的是不好的事、是兇事,你就不能求佛祖發(fā)發(fā)慈悲,阻止、禳解么?阿彌陀佛——大和尚雙手合十誦一聲佛號:我的先生呀。奇怪的是他不稱施主而直呼先生了。塵世間有綿亙不絕的苦,有難以解脫的難,才有了佛祖呀……大和尚的話如一陣清風在先生的頭腦里拂過,讓他的頭腦頓時有了佛的覺悟。大和尚,他的身體微微一顫說,如果人世間沒了綿亙不絕的苦,沒了難以解脫的難,是不是也就沒了佛祖?或者說也就用不著佛祖了?這人世間的災(zāi)難苦難紛爭兵燹,是不是就跟風雨雷電一樣,不可避免?稍一頓,不等大和尚回答,又說,就像沒有了洶涌的茫茫大海,就沒有了渡海的船?阿彌陀佛——住持誦一聲佛號,再一次沖先生雙手合十吟哦:施主,施主呀,你已經(jīng)在參禪了——老衲剛說過么,施主有慧根哪。先生緩緩站起身來,也像大和尚那樣雙手合十:那只能靠大和尚廣施佛法普度眾生了。阿彌陀佛——圓智和尚與先生最后的這番對話,管家老鎖沒聽到,當聽到先生要離開禪房時,他便提前離開禪房門前了。老鎖迅速地拾級而上,接住了大黃傘,又擎著大黃傘來到了先生身邊,笑道:先生呀,你看,神了,真是神了,這大黃傘追著為你送行哩,這莫不是要讓你一路踏花而行?先生卻笑不出來,圓智大和尚的讖語,在他的頭腦里如飛輪旋轉(zhuǎn)。這柄如飛輪追來的大黃傘,在他的眼里變得越來越不祥了。噢,噢,先生……老鎖覺出了什么,顫顫地舉著傘小心謹慎地問:把這黃傘送回去,還、還是……嗨——先生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既然它自己追來了,躲也躲不過呀,就把它帶上吧。老鎖不明白,先生為什么說躲也躲不過?為什么口氣充滿了對這柄大黃傘諱莫如深的意味?他只好小心翼翼地點點頭,說:也是,也是,那咱就只好留下這朵開不敗的大花了……先生上了篷車,老鎖也上了先生的篷車。先生的眼皮沉重地閉上了。老鎖問:先生,咱徑直回衛(wèi)城么?他說的衛(wèi)城,就是威海衛(wèi)城,人們習(xí)慣上稱為衛(wèi)城。先生沒吱聲,眼皮也沒睜,只是顫了一下,似乎沒聽到老鎖的話。老鎖只好朝車老板撅撅嘴,示意他只管揚鞭趕馬走著。先生的專用篷車在前,拉貨的馬車在后開拔了。厚厚的鐵圈包裹的車輪碾著山路,發(fā)出轟轟轔轔的響聲。5.閉著眼看到的先生仍沉沉地閉著眼,可眼皮不時抽搐戰(zhàn)栗,讓老鎖的心隨之一跳一跳,禁不住顫巍巍地問:啊先生,你閉著眼是、是要看到遠處吧?看到遠處有什么要來吧……先生的心不禁一跳:好一個老鎖呀,莫不是你也得道成仙了?——老鎖你言中了,我的確是想看到遠處有什么要來呀……但事與愿違,我閉上了眼倒成了反觀內(nèi)照,沒能看到遠處要來的,看到的卻盡是已來了的過去:多么清晰呀,三年前,就在我的眼皮下,日本的兵艦不但毀了北洋水師,還打進威海灣占了劉公島……我還看到遠處雖沒親眼見,但確已來了的大事:去年(1897年),德國的大艦隊打進了膠州灣,逼著咱大清與他簽了租借膠州灣99年的《中德膠澳租借專條》……德國的兵船打進膠州灣不出一個月,沙俄的兵船便開進了旅順口和大連灣,長駐下了。咱大清只好相繼與人家簽訂了《旅大租地條約》和《續(xù)訂旅大租地條約》,并給了人家修筑中東鐵路支線至大連等特權(quán)……嗨——老鎖長嘆一聲,不得不阻止先生繼續(xù)說下去了。啊先生,你看到的,怎么盡是這些呀……好像這些已發(fā)生了的不好的大事,是因為先生閉著眼看才發(fā)生了。老鎖的語氣變得更驚愕了:先生呀,你閉著眼,想看到遠處要來的,莫不是又是什么不好的事么?倏地想到了圓智和尚,老鎖越發(fā)悚然。先生呀,莫不是那大和尚他對你說了什么不吉利的話?他究竟對你還說了些什么呀……先生不想說出大和尚對他還說了什么。嗨——他只能長嘆一聲,老鎖呀,要是睜著眼,不想看到的不好的事就不會來,那我睡覺也會睜著眼。就是死了,我也不會瞑目呀……似乎一股寒風掃過,老鎖渾身戰(zhàn)栗,再也不敢問什么了。大車來到了岔路口:溫泉莊園在西南方向,而衛(wèi)城在東北方向。雖然駕轅的老馬識得哪條路通往莊園,哪條路通往衛(wèi)城,但老馬還是停住了腳步,因為它不能同時踏上兩條不同方向的路,只好回頭望車老板了。車老板將鞭子擎在半空蕩悠著,他比老馬更不明白該往哪條路上指引老馬,因為他更不能讓大車同時去往兩個方向,只好用目光去問管家老鎖。老鎖比車老板更難抉擇,只好看先生,而先生的眼皮不知何時又閉上了,神態(tài)變得越來越陰郁,越來越不可捉摸了。先生。老鎖怯怯地叫了一聲。咱是回衛(wèi)城還是……他試探著問。先生不語,挨過了片刻,又默默起身下了篷車,徑直走向后面那掛拉貨的雙套大馬車。老鎖急惶惶地跟了過去,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先生在拉貨的大車上坐穩(wěn)了,看看老鎖,說:你坐著我的篷車回衛(wèi)城吧,我要回莊園。之前,先生的意思很明確的,送完了布施要直接回衛(wèi)城的,怎么突然變卦又要回莊園?難道他閉著眼那會兒,真的看到了什么不想看到的兇事要發(fā)生、要來了?先生不想讓老鎖再為難了,緩和了語氣說:老爺子的八十壽辰不是再過幾天就到了么?我還是回莊園再看看吧。距老爺子的八十大壽還有十幾天,這會兒子又要回去看什么?又為什么讓我單獨回衛(wèi)城?老鎖眨巴著眼越想越不安了。先生只好笑笑,說:你用不著尋思多了,我是要回莊園散散心。你只管回衛(wèi)城去吧,該采辦的東西你張羅就是了。說完,先生乘坐的大車已經(jīng)向莊園的方向行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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