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宗師在立意上,超越了一般的武俠,既不同于金庸營造的虛幻世界,也不同于現(xiàn)代無限穿越的魔幻世界。 女俠林芷彤,出身于漳州一個底層的武林世家,機緣巧合之下,歷經(jīng)側(cè)福晉、乞丐、妓女、殺手等角色,游離于王爺府、少林派、天地會、妓院之間,是世間一個最不聽調(diào)擺的妙人。最后以一介女流,成為了黑白兩道的公敵,以尼姑之身裸浴于月光之下,泛舟于南洋之外,場面宏大,情節(jié)意外堪稱一絕……… 小說描寫繼承了天涯藍藥師一貫的冷幽默,耐看性極強,但又絕不停留于語言刺激。其心理描寫帶著明顯西方意識流的影子,對現(xiàn)實譏諷得入木三分,讓人看到世界的復雜。其故事場景和情節(jié)又都帶著濃郁的東方古典韻味,一顰一笑,極盡妍態(tài),一拳一腳,皆合常理。小說對“儒、釋、道”三家皆有涉獵。這既是一個有閱讀快感的故事,又是一個有思想深度的故事。在沉寂多年的武俠世界里,必然獨樹一幟。相關影視必超《一代宗師》。 作者簡介: 天涯藍藥師,知名作家,天涯人氣爬格子者。已出版《東城西咎》、《私奔生活》等多部有影響力的長篇小說。專欄作品散見于《南方都市報》、《羊城晚報》等主流媒體,獲得奧斯卡十年十大給力文學等佳譽,擁有一眾鐵桿藥粉。 目錄: 自序 引子 一名門之后 牌位上面自然是觀音菩薩,稍低點的地方寫著林氏先祖林沖之位。林沖可是一位大英雄,八十萬禁軍教頭,說書的說他都說了幾百年了,能做他的后裔是何等的榮光?林山石抬頭仰望,看見林沖兩個黝黑的大字,頓時滿腹豪情,手臂不運氣都有了一股子力,血像被煮熟了一樣。 二天生異象 白欒不說話,拿出一把扇子,大冬天揮開扇了扇,他仰望星空語重心長道:“君從漳州來,應知漳州事?芍靶┤兆樱隽思齑螽愂?好好一座岸芷山突然自己起火了,火焰三丈多高,一時綠山變成彤色,山灰覆蓋了半個城池;纳阶曰穑刹痪褪翘焐愊髥幔窟@不是大亂的預兆嗎?”馬季點了點,信服地看著軍師。 三私會于野 徐精聞言全身撲了過去,林芷彤沉浸在一種特別的快感里,好像有種東西要噴薄而出,而這種東西讓她感覺到恐懼,卻又有被吞噬的顫抖。徐精手忙腳亂地要褪去芷彤的裙子,林芷彤突然又靈魂歸竅,一招小鶴覓食躲了過去。她將衣領整理了一下,說道:“不行的,師兄,我們回去吧! 四天地荒誕 林山石有些急道:“我真不知道啊,路上邂逅兩個練武的兄弟,脾氣相投,就慫恿我加入了。我加入時見添弟會名字吉利,我當可以給女兒添個弟弟,給林家添個香火,所以就入了! 五籠中白鶴自序 引子一名門之后 牌位上面自然是觀音菩薩,稍低點的地方寫著林氏先祖林沖之位。林沖可是一位大英雄,八十萬禁軍教頭,說書的說他都說了幾百年了,能做他的后裔是何等的榮光?林山石抬頭仰望,看見林沖兩個黝黑的大字,頓時滿腹豪情,手臂不運氣都有了一股子力,血像被煮熟了一樣。二天生異象 白欒不說話,拿出一把扇子,大冬天揮開扇了扇,他仰望星空語重心長道:“君從漳州來,應知漳州事。可知前些日子,出了件天大異事?好好一座岸芷山突然自己起火了,火焰三丈多高,一時綠山變成彤色,山灰覆蓋了半個城池。荒山自火,可不就是天生異象嗎?這不是大亂的預兆嗎?”馬季點了點,信服地看著軍師。三私會于野 徐精聞言全身撲了過去,林芷彤沉浸在一種特別的快感里,好像有種東西要噴薄而出,而這種東西讓她感覺到恐懼,卻又有被吞噬的顫抖。徐精手忙腳亂地要褪去芷彤的裙子,林芷彤突然又靈魂歸竅,一招小鶴覓食躲了過去。她將衣領整理了一下,說道:“不行的,師兄,我們回去吧!彼奶斓鼗恼Q 林山石有些急道:“我真不知道啊,路上邂逅兩個練武的兄弟,脾氣相投,就慫恿我加入了。我加入時見添弟會名字吉利,我當可以給女兒添個弟弟,給林家添個香火,所以就入了。”五籠中白鶴 清晨起來本是練白鶴拳的好時間,現(xiàn)在卻改成了打掃茅坑。監(jiān)獄的茅坑就在臥室邊上,倒是沒什么氣味。作為“新兵”翹著屁股拖地板也自是常理,另外兩個新兵一邊擦地還一邊被“老兵”踢了很多腳取樂。六百花湖雪 回頭看,賴三公在船尾的紅泥小爐上煮著一尾魚,魚香飄得很遠很遠。野山荒地,氣候本就多變,但也很少似這般深春了還忽然下起雪來,紛紛揚揚地妝點白了蒼穹。一陣風吹過湖畔的小山,分不清飄舞的是雪花還是柳絮。七人鬼之間 只要活著,哪怕多一會兒——這就是全部希望。又過了幾個時辰后,林山石感覺自己從意識到身體一潰千里了。他哭著大叫希娣,又說出一串連自己都聽不懂的話。若有六道輪回,他已經(jīng)不在“人道”了。八朝為溪女 袁氏在后面捂住嘴巴,看得有些眩暈,她是一直都盼著女兒找個有錢人家嫁了,但這也未免太順利了點。靖南王府三少——傳說中的大清朝最年輕的太子太師,靖南王耿精忠的親弟弟,世子耿聚忠?這是福是禍?九東邊日出 黎知府聞言已臉色青白,看了信后跌坐在椅子上,顫抖著道:“備馬,快備馬,快備好馬去牛頭山。”也不理會目瞪口呆的肖大人,徑直地走了。十權(quán)勢熏天 十余天后,幾百輛馬車塞滿了迎親的禮物,綿亙了幾十多里的山路,漳州府的大街小巷,議論的都是大清國最年少的太師迎娶林府姑娘的事,總督、知府都親自來拜謁、恭賀。十一舉一反三 “我日夜和象群一起,知道大象抬頭吸氣時會有一刻骨肉間存在縫隙,而血脈流動也聚集在那個點上。只要知道這一刻,大象又對你沒有戒心,一根針就夠了……”十二京城幻夢 幾日之后,林芷彤完全累得趴下了,她對耿聚忠道:“是哪些傻子爭著嫁豪門啊?真有這么多女人吃不飽飯嗎?還是被那些珠寶光芒迷了心竅?爺,你干脆再找個福晉吧,讓她幫你去應酬……”十三女俠初成 回到房內(nèi),林芷彤繼續(xù)迷糊著。她太愛這種新功夫了,就自個沉浸在武學的天地里,尤道長傳授的最后一段口訣,有幾句怎么也想不明白,便日以繼夜地琢磨,有時還自言自語,神神叨叨的。十四猛女無忌 林芷彤道:“我看了看,覺得很奇怪。皇宮內(nèi)那些貴妃、嬪妃之類,反不似才人、答應長得俊?以前總以為皇帝的妃子,那必然國色天香。可是真瞧著了,倒是才人漂亮些!笔宸鄙窈罡 顏雨秋一腳踢開跪著捶腿的丫鬟,罵道:“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劫繁神侯府的糧倉!再說沒有梯子,賊怎么上去的?”家丁道:“是側(cè)福晉,帶著一群饑民。側(cè)福晉飛了上去,打開了倉庫,往下面拋糧食。災民都稱她為菩薩。”十六糧倉小吏 林山石想不明白,當年這錢怎么來得這么慢,自己拼死拼活教四個徒弟,外帶耕三畝田,日子還是過得緊緊巴巴的。如今每日只去糧倉逛個時辰,喝一壺茶,再教士卒們用一刻時間打個套路,每月的錢都花不完。十七朝秦暮楚 慢慢地,這漳州也算風平浪靜。畢竟是福建腹地,清廷再也沒打進來。一些百姓的辮子也終于剪掉了,詩社又敢出來寫詩歌了,還搞了個崇禎皇帝三十周年祭奠,全部穿著白色孝衣,哭聲震天。十八白鶴武館 果然,到了開張日,牛知府親自領漳州幾十號官員前來祝賀。耿精忠與萬云龍都寄來賀禮,素無交往的臺灣鄭經(jīng)、云南吳三桂、廣東尚可喜、陜西提督王輔臣等均遣軍官前來祝賀,并保證林山石的弟子都可去軍中任教頭。十九沙場英雄 一剎那,既無欣喜,也無失落,就如那盈虛里恒定的月光。天地會的五個弟兄,眼神全都變了,都閃著崇拜得近乎虔誠的光。本來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沒料到“救世主”就是自己人,頓生一種活下去勇氣。二十女子有德 林芷彤心道:如今我如此年輕,他尚且不顧我的感受,以后年老色衰,還不知怎么待我。他救過我爹,如今殺我孩子,也算互不虧欠了。二十一俠女襲王 這次輪到林芷彤嗤笑了:“這就叫巴魯圖啊,這就叫大內(nèi)高手啊,這叫王八拳!碑斚虏煌撇婚W,輕輕揮手,便把玄燁的力氣都卸掉。趁著空檔,猱身進去,啪地一聲打了皇上一個響亮的耳光。二十二四海無人 若自己不來守這個糧倉,若不回師門比武,若不躲那場大雨,若不向往那片江湖,是不是木頭癡、肥豬康都可以不死?但人活著哪有那個“若”字?一生負氣成今日,四海無人對夕陽。二十三美人歸來 納蘭性德抓著林芷彤的袖子哭了一會兒,伸手做出個請的手勢,轉(zhuǎn)身離開了運河。林芷彤終于往福建歸去。納蘭公子拿出胭脂胡亂吃了幾口,癡癡地站在橋頭,望著遠方。二十四薺麥青青 林芷彤南行至閩北,一路荒涼。上次見此地還炊煙裊裊,一片田園,如今卻薺麥青青,枯草一片。三百里路只見尸首,不見人走。二十五俠義永春(大結(jié)局) 林芷彤模模糊糊覺得,這不是她能救的,還是該有一批包拯、海瑞這樣的清官,按法解決問題才最公平,就連皇帝也要歸法來管。只是遍地都是糊涂貨,個個都只為上級負責,人人都爭當奴才。就只好逼得俠客出手了。后記巧笑邀酸楚共舞,美人化宗師翩躚; 金庸封筆古龍逝,美人宗師秀江湖; 絕不僅是武俠,而是超越現(xiàn)代的后武俠,也許是最最好的武俠。自 序 萬箭穿心,習慣就好 每出一本書都是一次漫長的修行,尤其是對我這樣一個憊懶之輩。構(gòu)思、動筆、修繕、定稿、被迫刪減、靜靜守候。耗時耗力姑且不說,單是付出的情感,非寫作者就很難體會。說作品是作者愛恨交織的情人,這一點也不夸張。就因創(chuàng)作之事耗費心神,必須遠離喧囂,方能換來一份荒誕。所以作家大多是那種內(nèi)傲而外冷的人。非有內(nèi)心驕傲則無法堅信,非有外境清靜則無法堅守!睹廊俗趲煛肥俏业牡谌緯,為這個“小三”我也確實信守蕭條了好久,而且開句玩笑,男人都最疼“小三”。 《美人宗師》是個清朝的武俠,但我寫的又不太像武俠,或者說是個太獨特的武俠。有金庸老爺子在這擺著,按傳統(tǒng)武俠的寫法是自尋死路;但我又不太想把它寫成玄幻、穿越之類哄孩子。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延續(xù)自己調(diào)侃現(xiàn)實無遮無攔的文風,借一對清朝父女,以“功夫”為道具,編織一個融入大量現(xiàn)實思考的“成人童話”。雖然書里面不乏調(diào)侃與惡搞,也不乏美女與絕世武功。但跟閱讀傳統(tǒng)武俠的快感模式肯定截然不同,跟我以前寫的書也會截然不同。我想會有一些人不習慣,會有人覺得作者故弄玄虛,或許還會有人讀不出它的味道來。懷疑同謾罵同贊揚,我統(tǒng)統(tǒng)接受。字寫多了,心態(tài)和感受也會慢慢變化。我還年輕,必須去做自己的東西。借范美人的名言:萬箭穿心,習慣就好。直到找到那個最好的自己。 這個故事的主角是一對父女,林山石和林芷彤。漳州小城里兩個練白鶴拳法的武癡,最終他們也都超越了白鶴拳法,都成為一代宗師。值得說明的是:《美人宗師》里的美人不僅指女兒林芷彤,也指她的父親林山石。中國的楚辭里就早有“香草美人”的傳統(tǒng),“美人”不專指女性,也象征著一切美好的人與事物。這只是傳統(tǒng)手法的借用。父女倆在成為宗師的過程中,發(fā)生了大量的故事,有的陰差陽錯,有的怪異搞笑,有的很糾結(jié),有的很甜蜜。最終圍繞著一根隱線“糧倉”收尾。因為民以食為天,這也是真實江湖的最后目的。我要勾勒“俠”,但更要勾勒的是“俠”的生態(tài)。所以小說里不僅有江湖,還有官場、百姓與人心。我沒有讓父女倆撿到武林秘笈,也沒有大寫江湖門派的恩怨情仇,甚至沒有摘葉傷人、凌波微步。而是在構(gòu)建一個最有現(xiàn)實可能性的“大”江湖。我還讓這父女倆一直在思考,這些思考可能比武功更有價值。小說中,林山石的糾結(jié)與擰巴,幾乎貫穿了整本書,直到最后破繭成蝶,他是正常中國武人的一個典型,至少一開始沒有任何做大俠的心理準備;而他的嬌慣、放縱甚至重男輕女,卻養(yǎng)出了一個任性逍遙、隨緣放曠、“萌”“猛”交集的女俠,或者在林芷彤的身上,能容易看到一些我想要的超越性——自由傳說。 確實,我太喜歡林芷彤了,當整個社會是一口暗井,她像是照射在井里的月光。當整個天下都壓抑世故時,她卻顯得如此天真自我。她甚至任情任性,跟幾個男人都纏綿悱惻了一般,卻又堅決的保持自我的獨立,無論是在廟堂之高還是江湖之遠。這種人是虛構(gòu),但也是理想的幻化。武俠不就是成人童話嗎?為了這份偏愛,我甚至為她安排了會讓一些女孩羨慕的艷遇。 寫作時我常想一些問題,中國人為什么要寫武俠?中國老百姓會如此迷戀武俠?甚至對掄起兩個斧頭濫殺無辜的李逵也崇拜為好漢?后來我慢慢想明白了,當一個社會有一群人擁有合法傷害力卻沒有制衡時,另外一群人就只能把拳頭當成對尊嚴最后的守候。這是一種必然。就像傳銷為什么屢禁不止,因為它給了人希望,盡管這種希望是欺騙。老子說: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由此可推,法治不明,則有武俠。某種社會環(huán)境下,必然有俠的價值和光芒。林山石的破繭的開始,也是源于一場啼笑皆非的官司。我講過,這個作品不僅是寫俠,而是寫俠的生態(tài)。寫“大”江湖。 略知文學常識的便明白,小說基本要素就是虛構(gòu)性。但作者是人,難免會移情,比如寫到林山石的女兒林芷彤,有時也會想到自己的女兒。在作品剛構(gòu)思時,我唯一明確的一點是小說要歌詠“自由”。寫完后,我又覺得這本書可以將來送給我的女兒。因為做為父親,我多希望她像林芷彤一樣忠于自己的內(nèi)心,有自己的追求,過自己的日子,當然也要重情重義。“每個人的人生都是自己的,不是父母的后傳,不是孩子的前傳,也不是朋友的別傳,不是看客的列傳”。我對我女兒想說的,也是林山石臨終前對林芷彤所說的:“以后獨闖江湖,無需太多顧忌。人只有一輩子,若是美好,便叫精彩;若是糟糕,便叫經(jīng)歷! 屈指一算,《東城西咎》、《私奔生活》、《美人宗師》三部長篇小說,再加上一些雜七雜八的報刊專欄,我也陸陸續(xù)續(xù)發(fā)表了不少作品。但總覺得自己沒有完全發(fā)揮出來,面對一些朋友的錯愛只能誠惶誠恐,我大約還要努力走下去,希望能找到最好的自己。說實話,對這個世界的荒謬我早有認識,大多數(shù)事情都看得很淡,但寫書幾乎是我僅有的幾件認真對待的工作。浮生若夢,也無非是眼前兩碗飯菜,心中一只飛鴻。也許放在浩若煙海的文學作品里,我苦心編織的東西,有的會成為浮云,有的連浮云都不算。但我還是希望有緣人能享受這一片云彩,獲得片刻清涼。 藍藥師 2012年10月于三尺講臺 一、名門之后 康熙甲寅年,不悲不喜,日中空,盛世,吉。 康熙丙辰年,不衫不絲,月懸柳,美人,煞。 甲寅到丙辰只是三年。對于史書只是一瞬,對于一地、一家、一人卻能發(fā)太多的轉(zhuǎn)變。有的該死的沒死,有的不該死的死了。有的因為遇見一個壞人家破人亡,有的因為碰上一個好人峰回路轉(zhuǎn)。但確實沒人料到,小小的漳州府里,會在三年中,突然冒出這樣一個沒法用言語形容的詭異高手。此人如流星般劃破武林的長空,見佛殺佛,見鬼殺鬼,特立獨行,飄渺孤鴻影。等到人見人怕,如日中天之時,卻又突然不知所蹤。唐代李白曾賦詩自吹道:“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歸從海上鷗!焙笕丝甲C純屬虛構(gòu)。但這個人物卻實實在在干過這個勾當,還留下了一套名揚天下的拳法。這樣一個大人物居然還是個女的!成名時還年輕得有些過分。這可是達摩創(chuàng)少林,三豐建武當以來,江湖絕無僅有之事。乾坤顛倒,牝雞司晨,這不是惹得天下都失去了秩序嗎?有人叫她蛇蝎蕩婦,有人叫她東海獨煞,還有人叫她五枚師太,也有人干脆說她不是個人,覺得她是妖、是怪、是菩薩——但總之,她終歸就是出現(xiàn)了。就如日月并于空般怪異而耀眼。有的人空長百年仍似鴻毛,有的人只是一瞬便如泰山。 當然,甲寅年時,她還只是個嬌嬈的女孩子,在他爹爹林山石眼皮底下?lián)v些小亂。 林山石懶洋洋地躺在院子的藤椅上,曬著太陽,喝著一壺鐵觀音,想到自己春秋鼎盛,就已經(jīng)有了四個徒弟,三畝良田,兩頭牛,和一間帶著小院子的房子,覺得人生至此,也算對得起列祖列宗了。林家上數(shù)三代,都住在閩南一個山村子里,這么多年百十號親戚,只有他能仗著一身白鶴拳混到漳州府里住,還娶了一個破落地主家的小姐。能在這府城里站穩(wěn)腳跟,可是件大不容易的事,僅僅這條巷子,地價幾年里就漲到了六兩銀子一方,這在鄉(xiāng)下可以買一畝好田了。想到這里,林山石嘴角微起,兩眼含笑,掩不住自得的精光。他覺得除了少一個兒子外,啥都不缺了。等晚上黑乎乎的時候,還要跟老婆練練“臥虎功”。 林山石半瞇著眼從藤椅上站起身來,回想起小時候在南少林做俗家弟子時吃的那些苦,再望了望門外的兩頭黃牛,那些苦就統(tǒng)統(tǒng)變成樂子。他覺得除了要謝師父讓自己功夫扎實外,能得到這一切一定還有祖宗蔭庇,于是就急忙走到大堂中間,給祖宗牌位上了一炷香。牌位上面自然是觀音菩薩,稍低點的地方寫著林氏先祖林沖之位。林沖那是一位大英雄,八十萬禁軍教頭,說書的說他都說了幾百年了,能做他的后裔是何等的榮光?林山石抬頭仰望,看見林沖兩個黝黑的大字,頓時滿腹豪情,手臂不運氣都有了一股子力,血像被煮熟了一樣。只是磕頭時隱約有些不安,因為十年前,林山石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祖宗究竟是誰,家里窮,祖譜早就丟了,這是請了一個溫州的譜匠,花了好幾兩銀子才重新修好的。譜匠問,你祖宗是要林沖還是要林和靖?林山石沒有聽說過后一位,就選了林沖了。譜匠點點頭,道,嗯,選林沖還要多一兩銀子。說來也怪,自從把牌位擺在自己家中間,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上過幾次香后,就基本上覺得自己祖宗八成就是林沖了。所謂的不安雖然也有,但是隱約的,所以自然也是一閃而沒的。 徒弟們陸續(xù)來到了院子中央,現(xiàn)在是冬天,正是練拳的時候。如果林山石還有什么野心,那就是把南少林鶴宗的這門白鶴拳法傳下去了。滿清入關以來,朝廷禁武,不少功夫都失傳了。這門拳法可不能在自己手里丟了。假如徒弟們能再在閩南的江湖上弄出點動靜來,那我林山石就真是不枉此生了。 想到江湖,林山石怔怔出神,這個江湖到底在哪里?他也不是很清楚。朝廷禁民間練武,也多年不開武舉,出個縣都要縣引,這盛世里雖也少不了流氓賊寇,但都是衙役捕快去抓的。武林中也多年沒有出現(xiàn)過什么神功秘籍,連自己的“娘家”南少林也整天在家燒香念佛,據(jù)說唯一準備干的事情是準備收善男信女的門票。在四大皆空的佛門圣地賺錢,想想都覺得不僅荒誕,簡直喪盡天倫。林山石想,如果在亂世,如果有機會,自己也是一位好漢吧?假如真有個梁山,自己投還是不投了?望著這么大的宅子,和那兩頭牛,林山石心里頗有些躊躇。 肥豬康道:“師父,這鶴祖三戰(zhàn)我都打了幾千遍了,為何還是沒有松彈勁! 林山石一棍子打在肥豬康的背上,喝道:“功夫就是工夫,工夫就是光陰,那就是用時間熬出來了。你缺的何止松彈勁?這吞吐浮沉,剛?cè)峋徏,明暗二勁,寸勁?jié)力哪個你做到了?作為大師兄,除了一身蠻力你還學了什么?” 肥豬康不敢再說話,汗涔涔地下。 林山石嘆了一聲氣后,又柔聲道:“這名門正派的功夫最不好練。你是我第一個弟子,將來怎么都要掌管門戶的。千萬不要急。這客家豆腐可不是著急就能一口吞得下去的!闭f罷親自給弟子抹了抹汗。 林山石再往左邊望去,鬼腳猴徐精穩(wěn)穩(wěn)地跳上了梅花樁,雙手化為九個圓圈,徐徐向前逼去。只見他招式未了,便在空中翻了一個漂亮的跟斗,最后單腳落在梅花樁上,腳只是輕微的一晃。鬼腳猴高興地沖師父笑了笑。林山石怒罵道:“猴子!讓你站樁半年,你總是不下苦功,貪這花拳繡腿,這少林寺的功夫有捷徑可走嗎?這招鶴翔九天,差一絲差一毫,打出來的味道就都變了。你跳這么高,踢這么高,腳下又沒有樁法的根基。不是等著被人摔嗎。腿不過膝,這么簡單的拳諺你都敢忘了?” 鬼腳猴迅速跳下梅花樁,一邊點頭,一邊幫師父扯了扯后襟,討好地對師父道:“師父息怒,我的功夫反正怎么也不可能比得上師父了,我尋思著,不如多跳跳,練好輕功。以后跟我八舅老爺做捕快抓賊時,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 林山石聞言火冒三丈,正想反手一個耳光,可是回頭看著徒弟滿臉的笑容,又無可奈何地收了八分力氣,只惡狠狠地道了句:“你——爛泥扶不上墻! 鬼腳猴一本正經(jīng)地打了自己一個耳光,道:“師父罵得對,我要力爭成為能上墻的泥巴!绷稚绞Z塞,不理他獨自跳上八仙桌,對著肥豬康與木頭癡道:“上來,喂手! 肥豬康和木頭癡齊聲道是,雙雙跳上了八仙桌。肥豬康剛挨了罵,有心在師父前展現(xiàn)一下自己在松彈勁上的功夫,于是一躍而上,人在半空看見師父正盯著他,一時慌忙把“氣浮凌霄”錯用成了“氣沉丹田”,喀拉拉一聲巨響,桌子就被碩大的他踩碎了一大塊,肥豬康四腳朝天跌在地上,狀若八戒下凡。 林山石一臉鐵青,心想自己一世英雄怎么找了這樣一個豬一樣的大弟子。當下也不理會肥豬康的叫疼,一只手和木頭癡比劃起來。木頭癡是個武癡,投入門內(nèi)已有五年,為了學這白鶴拳,磕頭都磕了幾百個。林山石心軟就收了他,可他的悟性可真像木頭一般。五年了,還是靠兩只手的僵力前后揮動,絲毫沒有白鶴的靈動,卻很有些王八的韻味。林山石只好啰嗦道:“講第一千遍了啊木頭,白鶴拳用的不是手的力氣,是身子旋轉(zhuǎn)和丹田的內(nèi)氣。只是通過手傳過去,所以我們的手不叫什么手,叫橋。手是力氣的“橋”,只是通道,不是力氣本身……對,對……又 錯了……又錯了!绷稚绞睦锇l(fā)煩,一招“鶴旋身動”借力把木頭癡扔飛了幾丈遠,自己還站在八仙桌上生悶氣。 這幾個徒弟,一個蠻,一個浮,一個蠢,看來誰都練不好白鶴拳。四徒弟閭丘丹逸倒是塊好料,可偏偏還是個書生,以后考了功名是要做文官的,怎么也不會流連于江湖?磥磉@白鶴拳光大于武林,是很難的了。自古以來,文貴武賤,這事沒有什么好說的。林山石只是暗暗傷心起來,可惜了,自己沒有個兒子。 林山石罵道:“你們這些東西,一個比一個沒用。你看看丹逸,你們還是做師兄的,他才只練了兩年多,現(xiàn)在已經(jīng)練到“雙手如練,渾身如鐵”了。你們呢?師父教你們時沒有偏心眼吧?你們這群東西,以后別砸了南少林的牌子!绷稚绞f得青筋畢露,口水橫飛,頓時聲音就下去了,臉也轉(zhuǎn)為笑容。弟子們不回頭也知道,師娘來了。 鬼腳猴首先跳了過去:“師娘,這衣服我來洗,你只管放著。妹妹現(xiàn)在怎么樣?” 袁氏怒目圓睜,也不理猴子,將衣服拿到身后,對著林山石翻了個白眼:“這是多少張八仙桌了?家里有多少家當可以糟蹋的?要練功夫在大堂里練不就行了,一定要跳到桌子上! 林山石跳下了桌子,見徒弟都在前面,也就冷著臉道:“這鶴門的功夫祖祖輩輩都是在梅花樁與八仙桌上練的。這樣練出來的才叫功夫! 袁氏嗔了一眼:“功夫,功夫,你眼里就只有功夫。練成了又有什么用處?是可以吃啊,還是可以穿?你去看看米缸里還有多少米?正事不做,天天在這胡鬧! 鬼腳猴馬上道:“師父,這個季度的束脩也該交了,明天我就找爹尋些銀子來! 肥豬康也道:“哦,我明天扛半只肥豬過來,這八仙桌我晚上過來——賠! 肥豬康本來是想說修的,看了看滿地碎木頭,知道已經(jīng)修不了了,暗暗有些懊惱。 這桌子是不錯的雞翅木做成,并不便宜。家里本也不贊成他過來練勞什子功夫,這回去挨罵是難免的了。于是有些求救地望了望師父。 林山石抬頭看了看天上,本來都沒想到這一點。婆姨一出來,就覺得這桌子本來就該徒弟賠,你挨你母親的罵,總比我挨婆姨的罵好——但這話卻又怎么也說不出口。 袁氏看了看木頭癡,又看了看廚房的米缸。鬼腳猴推了推木頭癡,木頭癡馬上跪下道:“師母,我家里沒有錢。先欠著,等我練成了白鶴拳,就去閩遠鏢局走鏢。到那時,全部還過來孝敬師父師母! 林山石看了看老婆,一腳踢在木頭的背上,當然沒有用什么力氣,大聲叫道:“師父的白鶴拳,那都是大風刮來的吧?”一邊說,一邊捶著徒弟。 袁氏道:“行了。別演戲了,木頭癡。你不用交銀子了,我只是看不慣你這么窮還跑來練這不關營生的東西。你娘的病好了些了吧。我廚房還有點龍眼干,等會拿去給你娘,年紀輕輕的怎么就肺癆了。你以后少來練點拳,多去賣點苦力。也讓你娘能好好治病是不?對了,你來練武圖什么呢?” 木頭癡道:“我……我……我就是喜歡! 袁氏道:“真跟你師父一樣一個武瘋子!丹逸練功我不反對,窮文富武,是至古以來的規(guī)矩,你花這么多時間練這沒用的東西就有些喪志了。對了,丹逸那孩子呢?”說道閭丘丹逸時,袁氏語氣也柔和了很多:“要是我家那個瘋丫頭能有丹逸一半沉穩(wěn),我也就放心了。一個女孩子……”袁氏看了看一院子的武夫,覺得在他們面前說自己的女兒不怎么好,也就嘆了口氣停住了。 肥豬康道:“哦,四師弟去廣州府考舉人了。只怕這還得兩個月才回漳州!痹宵c點頭,拿著衣服往河邊走去。師母一走,空氣頓時輕盈起來。四師徒馬上躍上了梅花樁一遍一遍喂起招來。突然房屋樓上窗戶被整扇卸開,一個明眸善睞的女孩子大剌剌地橫坐在窗沿上,吃起青棗,咯咯地笑著。肥豬康往上面望了一眼,這姑娘梳著靈蛇髻,一張瓜子臉,兩汪杏兒眼,談不上多明艷卻說不出的玲瓏。她一襲碧玉羅裙,不著羅襪,白嫩嫩的兩只腳在空中飄蕩。肥豬康知道這是師父的閨女,自己的小師妹,師父喚她做希娣,寵得無法無天。好在她年紀還不算大,否則一個姑娘家家,就這樣裸著雙腳,還不羞死?話說回來,師妹其實也不算小了,十四還是十五了吧,這樣好像也不太對吧。肥豬康不敢多看,回頭繼續(xù)打起拳來。鬼腳猴徐精則偷偷地望著小師妹的裸足,發(fā)了一陣子呆。 希娣嬌盈盈地叫道:“悶死我了。爹爹!娘走了吧?哼,想鎖住我。門上加三把鎖又有什么用,難道我不會跳窗嗎?我這‘白鶴繞竹’練得可好了。”說完輕飄飄地就從二樓飛了下來。 四師徒都不去理她,顯然已經(jīng)見怪不怪。林山石假裝生氣道:“希娣,胡鬧。等你娘回來了,看見窗戶被你卸了,還不卸你胳膊! 女孩子笑道:“爹爹,等我娘回來了,我馬上跳回去,把窗戶修好就行了唄。 我釘子錘子都準備好了,你當我像大師兄那么笨嗎?跳個八仙桌都跳碎了,哈哈! 肥豬康臉上訕訕的。論輕功,這個輕巧的小師妹還真比他強不少。林希娣見他臉紅了,非常高興地沖過去,一把拉開他的衣服,抓住他胸前的兩塊肥肉,揉了一個圈又一個圈。邊揉邊道:“白面粉,搓面團,蒸個饅頭過災荒! 這個兒戲從師妹七歲玩到現(xiàn)在,以前也都不以為意。但現(xiàn)在突然覺得,師妹好像大了不少,肥豬康有些不好意思了。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只好略側(cè)過一點身子,把衣服整了整。希娣怔了怔,人的長大也就一瞬之間,她也依稀覺得這樣是不太好,臉也微微紅了一下。旋即裝哭道:“爹爹,肥豬康不讓我搓面團!惫砟_猴哈哈大笑,只覺得這小師妹好玩極了。 林山石抓了抓頭發(fā),柔聲道:“胡鬧,這么大的人了。真當自己永遠是娃娃不成?永遠有爹爹疼著不成?再過一兩年都要嫁人了,你表姐也就大你幾個月,都有身孕了!毕f芬宦犨@話,哭得更厲害了。林山石搖了搖頭抱緊女兒,道:“也罷,也罷。你上梅花樁來,爹爹再教你幾招,免得嫁出去受欺負! 希娣馬上破涕為笑,一個白鶴翻身飛上了梅花樁。林山石心里清楚,自己這個女兒受欺負什么的絕無可能,她不欺負別人就阿彌陀佛了。但因為一直遺憾沒有個兒子可以傳下白鶴拳,也就每次都把她當成兒子教拳了。父親認真地喂起手來。女兒悟性很高,也熟練地拆起招來,有時功力不夠接不住爹爹時,居然就用一些稀奇古怪自創(chuàng)的招式彌補過來。林山石最見不得別人亂改少林拳法,若是徒弟們這樣打出來,差一分一毫也免不了一頓臭罵。但是女兒打來的,也就睜只眼閉只眼當成享受了。有時候還覺得女兒挺聰明,手勢改動一些便有另一番滋味,當然心里還是道:改拳終不是練武的正道。 一炷香后,父女跳下梅花樁,鬼腳猴趕忙給師父沖滿茶,轉(zhuǎn)身對著希娣呵呵笑道:“妹子,你中秋時就吵著給自己取名字,取好了沒有! 林山石道:“胡鬧。女孩子取什么名字,反正嫁人了就叫某家林氏不就行了?” 希娣道:“才不要了。什么希娣,希了這么久,也沒希到一個弟弟。爹爹你就把我當兒子養(yǎng)算了,我不嫁人了。我可說了,在我成年之前,娘要是生不出小弟弟來給我玩,我就要找今同客棧阮先生要個名字去了! 林山石急道:“誰說希不到弟弟。你別亂說,更別亂改,把這八字給改了——等你真及笄了的時候,你去叫阮先生賜個名吧——女孩子取什么名,讓人笑話!” 希娣不去理爹爹,轉(zhuǎn)身一招猴子偷桃,想抓住鬼腳猴的下面,鬼腳猴早有防備,輕松閃過,嬉笑道:“你又來這招?猴子的桃你也要搶嗎?沒天理了啊!绷稚绞灰娕畠汉[,強忍著笑,抓住了女兒的手,怎么也不松開了。 外邊了鈴鐺聲,只聽小巷里袁氏埋怨道:“誰在地上放了一排鈴鐺,差點摔跤了——希娣!毕f仿劼曇环滞,一招“童子拜佛”甩開爹爹的手,輕輕一躍攀住窗戶口,爬上了閨房。 林山石蹙著眉頭叫了一聲好,暗道:“這童子拜佛的用法沒有教過給這丫頭啊,她怎么就用它來反擒拿呢?不愧是我林家的血脈,甚是聰明。只是老天無眼,沒有讓她帶個把兒! 袁氏進門把盆子一放,冷著臉對肥豬康道:“你們都走吧。希娣呢?她去哪里了?”幾個弟子一聽,就知道小師妹又不知在外闖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禍,麻利地跑出門外。 袁氏冷著臉,道:“希娣你給我下來! 希娣嬌聲道:“娘,我被鎖住了,下不來! 袁氏蹬蹬沖上樓,道:“你干了什么好事! 希娣道:“沒有啊,我好乖的,一直在家做女紅。你看這孔雀開屏,就是女兒繡的!痹弦豢,這哪是孔雀開屏,分明就是野雞交尾。 袁氏哇哇大哭,拿著雞毛撣子在空中虛晃,道:“娘的一輩子心血啊。你說,你還讓不讓娘順心!” 林山石護住希娣道:“沒什么大事就算了,希娣不擅長繡這玩意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值得三天兩頭的罵人了。趕明天找個武林中人嫁了唄。沒那么多講究! 袁氏一拳打在林山石的胳膊上:“呸,嫁給武夫有什么出息,你還想害兩代人啊。你知道你把她教成什么樣子了!你知道你女兒干了什么?羞先人啊! 林山石一聽嚴重了,道:“她干什么了?” 希娣很無辜地托著腮幫,眼珠子輕輕一撇,道:“沒有啊,爹爹,娘亂罵人! 袁氏喘著氣道:“你的裹腳布呢??你的裹腳布去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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