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一幕大戲的帷幕緩緩拉開,兩代紫砂壺王分別在四十年間的兩場中日戰(zhàn)爭背景下漸次登臺;老壺王東瀛傳藝、只可嘆一衣帶水冤家宿命,情海蒼茫而初衷未改;新壺王身世韜晦、尤可道偷藝救主而支撐危局、砥柱中流。說是那戰(zhàn)爭殘酷、壺命崖懸;更彰顯生靈寶貴、情愛永貞。窯場上技藝秘籍道器對壘,作坊間聞雞起舞風月乾坤,生死間義貫金石弘道養(yǎng)正、皆可裝入一把壺中細細道來。 有道是梅櫻壺中,記敘中日恩怨、前世風雷;龍禧壺內(nèi),襯映厚德信義、熱腸轉(zhuǎn)炙;紅豆壺里,盡藏溫婉情愫、海誓山盟。 鷓鴣聲里,紫砂茗壺逸情風月;畫溪橋畔,人世滄桑煙雨幻化。正所謂:壺之道,清虛淡泊,更啜蜀山空翠;壺之魂,抱樸含真,更抱一方天籟。 作者簡介: 徐風,國家一級作家。紫砂文化學者,F(xiàn)居陶都宜興。 已著長篇小說4部,長篇傳記2部,長篇散文1部。小說集、散文集各3部。影視劇文學劇本3部,共計400萬字。多次獲得全國、省級文學獎。月秋。一個溫煦而暖融的清晨。紫砂壺手袁樸生終于從躺了一個多月的病榻上站了起來,這天的陽光真好,伸手一攥,金亮亮的,仿佛有稻穗的香氣。在濕潤的江南,秋天總是陰雨綿綿,這樣爽朗的天氣,極為難得。給他治病的古子櫻郎中高興極了,他特意給袁樸生帶來一罐自己配煮的六君子湯,要他分三次服用,自己則用一把朱泥仿鼓壺,泡了一開陽羨紅茶,說要好好慶賀一番。 袁樸生得的是傷寒癥。本地人俗稱“濕瘟”病。從這一年的早春開始,一種恐怖的瘟疫的幽靈,在江南鄉(xiāng)村徘徊、蔓延。斃命者何止成千上萬。古蜀街的紫砂窯場上,幾乎每天都有暴死的壺手或窯工,被草席包裹著,抬到野外的墳地去深埋土葬。袁樸生年輕,體格健壯。開始他總是搶著去抬那些死去的工友的尸體,有一天他從埋葬工友的野外墳地回來,突然頭昏腦漲、上吐下瀉,人就軟綿綿地倒下了。古蜀街上只有一家濟世藥房,店主虞世濟郎中,四代家傳,在古蜀街一帶頗有口碑。但虞郎中即便日夜不眠連軸轉(zhuǎn),也無法應付每天在蔓延的疫情。這時候便有一個名叫古子櫻的外鄉(xiāng)人出現(xiàn)了。此人面白無須,說話細聲慢氣,操一口拗口的南腔北調(diào),起先人們只知道他是個牙醫(yī),小門小戶的,就在鎮(zhèn)子北街葛家窯的邊上。他給人拔牙、鑲牙,成天笑呵呵,醫(yī)道也還不錯,尤其是收費很低,比起世濟藥房來,那真是便宜得緊。若是給做紫砂壺的壺手看病,大凡他看中的,分文不取,給把壺就行。久而久之,有些壺手上這里來看牙病,手里總是提著一籃子壺,讓古先生挑。平時他背著個藥箱,在龍窯附近轉(zhuǎn)悠,看到壺藝精到的壺手,就會停下來與其攀談。有時還拿出個本子記些什么。在窯場的壺手中,他最看重的人,就是袁樸生。 先前袁樸生讓古子櫻鑲過一顆牙。他第一次跨進古子櫻的診所,就感到此人古道熱腸、見識頗廣。說壺論道起來,常常妙語連珠,與他倒是十分契合。其實袁樸生跟世濟藥房的虞郎中交情也不薄,古蜀街上的人都知道,虞郎中也是個鐵桿壺迷,平日與袁樸生多有切磋。但相比之下,古先生更讓他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而古子櫻待他,則一見如故,仿佛一個失散多年的知己朋友。究其根本,大約也還是壺的緣故。古蜀街紫砂窯場上,壺手成百上千,退而其次者,做粗陶的如缸、甕、盆、罐、碗、缽之類的工手,則不計其數(shù)。一個壺手要在這龐大的群體里脫穎而出,進入收藏級別,殊為不易。太多的藝人其實就是個匠人,大家依葫蘆畫瓢樣,混口飯吃而已。袁樸生年少而不氣盛,出手卻是不凡,兩年前,他的一把蓮子牛蓋壺,就賣了二兩銀子,這在紫砂壺界非常轟動。其時普通的壺手,一把壺充其量幾十枚銅板而已。那把蓮子牛蓋壺的買主,乃是隱居于古蜀街的前清進士陶半坡先生。陶先生號稱隱園老人,早年官至從六品,中年棄仕歸田,朝野皆高看他幾分。他性情孤傲而清高;是那種大隱隱于市的半仙之人,據(jù)說他字畫俱佳而惜墨如金,且偏愛紫砂古壺,常嘆今人所制,皆大路行貨,不可與古人比肩。在壺手遍地的古蜀街,但凡能讓陶先生看中一把壺,那壺手就等于是鯉魚跳龍門了。有一日陶先生難得地在窯場上走動,恰巧葛家龍窯開窯,陶先生在陶器堆里看了半天,輕嘆一口氣,轉(zhuǎn)身欲走時,突然眼睛一亮,他在一把蓮子牛蓋壺跟前站住了。一旁的燒窯師傅武小夠看了一眼壺底的印款,趕緊把袁樸生叫來,說壺就是這位年輕人做的。陶先生看了他一眼,笑了一笑,說這壺我買下了。家僮就盤出二兩銀子,扔在袁樸生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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