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家少主董少鵬被人謀殺,老掌門董萬山經不住失子之痛撒手人寰。臨終前把董家托付給了自己的兒媳虞明淑。一介女流接掌大權,整個家族為之嘩然。虞明淑巾幗不讓須眉,力奪淮北瓢總大位,鍥而不舍地追查丈夫被殺的真相。然而隨著殘酷真相的迫近,她也一步步陷入了糾結…… 作者簡介: 趙麗娟,筆名原娟,2003年隨軍客居河北唐山,江蘇沭陽人。短篇小說曾獲得紅袖添香網站“白領私小說”一等獎。現為《軍嫂》雜志特約撰稿人。2008年長篇小說《云端之愛》獲得華語中文網站“軍旅小說”征文特等獎。2011年創(chuàng)作出版長篇小說《女心理醫(yī)生的救贖》。 目錄: 第一章董門大喪 第二章掌門之爭 第三章競選瓢總 第四章一戰(zhàn)成名 第五章家賊難防 第六章將計就計 第七章逼嫁鬧劇 第八章六顆人頭 第九章榮登大位 第十章真假《福壽圖》 第十一章搶親 第十二章三少爺歸來 第十三章鄒大小姐 第十四章久別重逢 第十五章“金疙瘩”第一章董門大喪 第二章掌門之爭 第三章競選瓢總 第四章一戰(zhàn)成名 第五章家賊難防 第六章將計就計 第七章逼嫁鬧劇 第八章六顆人頭 第九章榮登大位 第十章真假《福壽圖》 第十一章搶親 第十二章三少爺歸來 第十三章鄒大小姐 第十四章久別重逢 第十五章“金疙瘩” 第十六章誰是叛徒 第十七章血染《福壽圖》 第十八章誘捕 第十九章意外的援軍 第二十章劫法場 第二十一章最后一戰(zhàn)引子民國中期,淮安城。 幽幽暗暗的夜色里,徜徉著異樣的靜謐?v橫交錯的街道上,偶爾走過幾個籠著袖口縮頭縮腦的行人,腳步匆匆,輕巧得像擔心踩死螞蟻。時局敗壞至此,人們誰還有玩樂的興致。和平路上酒店飯館里的小廝們,無精打采地熄滅了門旁牌燈,打著哈欠開始打烊。 “張二白,街上連只耗子都看不見,怎么還不關張?這個年月,活了今天沒明日的,別虧了自己,趕緊關門回去舒舒坦坦地睡一覺吧!”對門飯館的伙計對淮陽酒家的小廝張二白說。 張二白倚靠在門邊,伸個懶腰望望二樓,“樓上還有二位爺吃著呢!” “嗨!掌柜的又不給加工錢,去催催唄!” 張二白覺得有道理,抬腿就往樓上跑。到了樓梯口,被客間里脆物的碎響驚了個愣怔,他躡手躡腳走過去,扒著門縫往里瞧。 屋內一人壓低嗓門說:“難道我會害你?關東軍一年前就在東北成立了滿洲國,今年初又恢復帝制,在長春扶持溥儀當了康德皇帝,連老美子支持的蔣汪政權都敬而遠之,你怎么還看不清形勢?你再看看上海,滿大街都是日本人。大勢所趨,日本進咱中國是早晚的事,你身為淮北幫派總瓢把子,跟他們合作,其實是在保咱沭陽一方安寧!” “淮北不是關東更不是上海,任他們胡作非為。日本人要是敢對沭陽動手,我淮北幫派近千人,跟他們死戰(zhàn)到底!你不要再在我身上下功夫了,看在明淑的面子上,我不想跟你刀刃相見!”這個人說完,起身走到窗前。張二白看見了半張英朗剛毅的臉。 另一個人陰森地乜一眼他的背影,迅速從兜里掏出個藍幽幽的刻著半個月亮的小瓶子,往對面酒杯里倒入幾滴無色液體,舉起自家杯子說:“少鵬,既然你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我就不強求了,不管以后發(fā)生什么事,你不要后悔沒聽我的就行。天色不早了,來!咱倆一起干了這杯,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被叫做少鵬的人舉杯一飲而盡,稍頃突然按住肚子倒在地上。張二白意識到出人命了,抬腳就往后退,腳跟觸到木廊邊的花瓶,發(fā)出一聲輕響。 “誰?”一聲厲嘯,殺人者搶到門前。張二白嚇得靈魂出竅,順著樓梯就滾了下去,逃命的念想讓他忘記疼痛,跳起來奔出店門,一溜煙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次日午后,淮安城內外,貼滿了懸賞布告:捉拿殺人兇手張二白,提供線索者獎賞大洋十塊! 第一章 寡婦當家 當緝拿張二白的告示,貼滿韓山鎮(zhèn)的時候,祭奠董少鵬的靈堂,已經在董家上院前廳里搭設兩天了。董少鵬的妻子——董家的二少奶奶虞明淑,整整兩天滴水沒進,就坐在房里,瞅著院門外身著孝服來來往往的人發(fā)呆。她的人生,一夕間做夢一樣被那個叫張二白的人毀了。如果這只是一場夢,該多好。 哥哥虞明辰嘆了一口氣,拍拍她的肩膀說:“放心吧,我已經委托了淮安警察局緝拿兇手,并請廖叔叔督辦,等捉到張二白一切就明朗了。我看那個人肯定不是一般的小廝,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才下毒的。少鵬是不是得罪了幫派里的人?” 虞明淑搖頭。 “或者,少鵬瞞著家里在外面做了什么事情才引來了禍事?妹妹,你可知情?” 虞明淑還是搖頭。 見妹妹一個勁地搖頭,虞明辰分不清她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 哥哥的問話,倒讓虞明淑稍稍清醒了些。少鵬以前就像對未來有所預感一般多次說過:“明淑,萬一哪天我出了意外,你得替我把董家撐起來,把我在黨內的使命繼續(xù)下去!”那時她還惱他,好好地凈說喪氣話。沒想到這一天,真的來了……可是少鵬走得突然,沒留下一句話,對身后也沒個交代和安排,她想到這里突然不寒而栗:少鵬這一走,他大哥董少彪肯定要強出頭,董家大院里恐怕難有二房的立足之地了。 按照董家的族規(guī)祖訓,當家掌門的人必須是長房長孫。六年前,因大少爺董少彪嗜賭不務正業(yè),董萬山果敢違背祖訓,把掌門權交給了二兒子少鵬。大房二房的梁子,從那時就結了下來,董少彪表面上一副滿不在乎,但從他瞅二房的眼神和做派,誰都能看出來他憋著一口氣。這兩天,他在院子里吆三喝四指東道西,分明已經是把自己當成了當家人。好在公公還在,雖然一直病著,但好歹還能給二房撐口氣。董萬山膝下無女,一直把虞明淑當做親閨女待,明淑和他之間,壓根就沒有兒媳和公公之間的距離和隔閡。她不隨大嫂管公公叫老爺,而是叫爹。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虞明淑的思緒。她抬起頭,管家曹熾跌跌撞撞地跑進來,跨門檻時,一個趔趄差點絆倒,少鵬的房仆童九過去扶住他。 “二少奶奶,老爺像是不行了,要見您和小少爺!”曹熾氣喘吁吁地說。 “什么?”虞明淑猛地站起來,耳畔“嗡”的一聲,頓有種天塌地陷的感覺。她扶住桌子定定神,吩咐貼身丫鬟紫巧:“把明霄抱來,咱快去看老爺!” 出門的剎那,虞明淑挺直了腰身,腳步穩(wěn)實地走出了西廂院。 老爺董萬山,住在上院的二樓,一樓是待客議事的萬和堂。大房和二房分別居住在上院的東西廂院。從西廂院到老爺二樓的臥房,不過百十步的距離,剛才曹熾卻跑得一頭汗,虞明淑心里沉甸甸的,看來老爺真的要不行了。 虞明淑進門,卻見公公像個沒事人似的倚靠在床頭,見到她和明霄竟然咧嘴一笑,沖明宵伸出皮包骨頭的兩只手:“乖孫子,來!讓爺爺抱抱!” 虞明淑進屋,看見自己的父親虞仲杰也到了,和淮安城商幫幫主廖忠堂兩人神色凝重地坐在那里。她從紫巧懷里接過明霄,親自送進公公懷里。明霄摟著爺爺的脖子咯咯直笑。孫子的天真無邪感染了董萬山,臉上泛起一絲的紅潤,祖孫倆親昵地逗鬧起來。 虞明淑走到廖忠堂跟前,低聲問:“廖叔叔,我爹的情況怎么樣了?” 廖忠堂眼里露出少有的哀傷:“剛剛一針扎醒過來,撐不了多大會兒了! 虞仲杰心疼地看看愛女,輕嘆一聲站起來,和廖忠堂一前一后出了房門。虞明淑的心,瞬間又掉進了冰窟窿。她回身去看公公,卻觸到了大少爺董少彪那雙怨毒的眼,禁不住心頭一顫。 廖忠堂、董萬山和虞仲杰三人,是飲過滴血酒的金蘭三兄弟。董少鵬在淮安出事,他第一個趕到現場協(xié)同虞明辰處理了少鵬的后事,又領著沿途幫派頭人近百人,浩浩蕩蕩地把董少鵬的靈柩護送到韓山,維護了淮北總瓢把子應有的尊嚴和氣勢。他出身中醫(yī)世家,身懷祖?zhèn)鞯尼樉慕^藝,素有“三針鬼見愁”的美名。董少鵬遺體進家,把原本就身患重疾的董萬山推向了鬼門關,這兩天他幾經厥死,都被廖忠堂及時扎醒過來。但這次,他三針鬼見愁的絕藝不靈了,換來的是一次比一次絕望。這次董萬山醒來,精神了許多,還喝下了一碗參湯,看樣子像個好人,廖忠堂卻心中有數,這是回光返照。 “少彪,”董萬山說話了,“去把你大爺叫來!”他指的是堂兄董萬田。 “爹,我得守著你!”董少彪磨磨蹭蹭不想走。眼前這么多下人不使喚,卻叫他這個大少爺去找人,猜測是父親想支走他,跟二房的交代什么。 曹管家看出了他的意思,搶過來說:“老爺,我去吧!” “就讓他去!”董萬山語調平靜,卻不容置疑。 董少彪執(zhí)拗地站著不動,在無言地反抗。父親的指定,更堅定了他的猜測。董萬山見他不聽招呼,鼻翼扇動,呼吸開始急促,看樣子想發(fā)火。曹熾一看不好,趕緊過來拽董少彪,在他耳邊私語:“大少爺,您快去快來,這里有我呢!倍俦朦c點頭,扭頭快步跑了出去。這兩天,他誰的話都不在意,就聽曹熾的。從董少鵬遺體進家的那刻起,曹熾就把董少彪當掌門人來看了。自從十五歲進董家門當伙計,直到進賬房做了大先生又當了大管家,曹熾把大半輩子和整顆心都給了董家。老爺對他好,從不把他當下人看,處處以“曹兄弟”相稱。為報答老爺這份情,他決定今生為董家鞠躬盡瘁。曹熾認為,如今二少爺去了,輔佐大少爺承擔起家業(yè)就是他的責任。大少爺以前雖然犯過渾,但是過了這么長時間,也該吸取教訓了,可老爺對大少爺一直抱有偏見。如果老爺能把對二少爺的心思拿出一半來對待大少爺,大少爺也不會是今天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曹兄弟!”董萬山叫曹熾,環(huán)視一下周邊的下人,揚手朝他做了個“去”的手勢。曹熾心一涼,明白老爺要跟二少奶奶單獨說話了,但他不能不從!岸茧S我走!”他招呼了下人退出去,順手掩門。 “我不招呼誰也別進來!”老爺補上一句。 “是!”曹熾應一聲,在走廊里站定,模樣像個忠誠的衛(wèi)士,挺拔又嚴肅,眼睛卻瞟向院門口,巴望著大少爺趕緊回來。韓山鎮(zhèn)東西通長有二里多路,董家大院和董萬田的住處,一東北一西南斜對著角,跑著來去至少也得一炷香功夫。 屋子里只剩下明淑主仆和明霄了。 董萬山把孫子交給紫巧,叫過虞明淑,一臉的凝重:“我要走了,有幾句話要交代你!” “爹!說什么呢,您這不挺好的嘛!”虞明淑故作輕松地說。 “我自個的病,我心里有數。人早晚要死的,生生死死要看淡。少鵬走了,我不放心這個家,所以,我想把董家交給你!” “爹!不是……還有大哥嗎?”事情來得太突然,出乎虞明淑的意料。 “他?”董萬山唇邊浮起一絲譏笑,“我生的兒子我知道。他要是能行,當年就給他了。這兩天,我明白的時候就想著這個事,這個家,只有你來當我才放心!” “可我是個女的,一個寡婦,又是二房里頭的人,他們不會認我的!毕氲剿泥l(xiāng)八鎮(zhèn)里多少寡婦們的凄慘結局,虞明淑遲疑了。 董萬山搖搖頭,“明淑,小寡婦的日子,不是你該過的。我不僅要讓你擺脫寡婦的宿命,還要你來當掌門人。我還指望新當家掌門的給我鵬兒報仇呢,還要對付一直對我們虎視眈眈的鄒家,這副擔子,少彪他根本勝任不了。慮來慮去,就你合適!” 董萬山的話像塊石頭,在虞明淑原本絕望的心潭里,激起了漣漪。兒子的成長、自己的命運、董家的未來、少鵬未完的事業(yè)……“當董家人掌門”,似乎正是所有一切的唯一出路。她抬起頭,悲傷的眼里射出光芒:“爹!您真信得過我?” 董萬山笑了:“我早看出來了,如果不是有你,少鵬不可能把董家料理得頭頭是道! “是的,這些年我跟著少鵬,接觸過咱家料事理礦的事務,接過來還真難不倒我?墒,咱沭陽自古沒有女人當家掌門的先例,大哥和門里族外那幾大家子,單憑爹一句話,能承認我嗎?”虞明淑說出憂慮。誰當家掌門,可不是一句話的事。 董萬山贊許地點點頭:“我會留下遺囑,跟家人和族里交代好,把路給你鋪平了,叫你順順當當地接手。但波折肯定會有的,到時候就看你的了,明淑!不管遇到多大的難,你一定給我頂!董家在你在,董家散了衰了,你就是罪人,我就是死了,也不饒你!”董萬山死死瞪著她,把話說絕了。他知道虞明淑骨子里有股要強的勁兒,是個軟不欺硬不怕的主,只是被突來的橫禍給擊懵了,需要把她那股銳氣給激起來。 虞明淑抬頭,堅定地說:“既然爹信得過,我就想方設法領起這個家來。董家在,明淑在,董家衰散,明淑也不茍活。我當家,一定把董家料理得跟少鵬活著的時候一個樣!與大哥大嫂和睦相處,待三弟如親生!” “我的三兒……”提到未成年的幺子,董萬山的聲音陡轉悲涼,“少麟還小,就交給你了!” “放心吧爹,我會把三弟供養(yǎng)成人,直到娶妻生子!毕肫鹑埽菝魇缪廴θ滩蛔∫患t。她十八歲那年嫁到董家時,少麟才九歲。這個三歲就失去母親的小叔子,像個小尾巴似的整日跟著她二嫂長二嫂短的叫個不停,餓了渴了不找下人也不找爹,而是找二嫂。虞明淑疼這個沒娘的孩子,除了照料他飲食起居之外,還教他認字讀書畫畫兒。名義上,少麟是小叔子,在心理上,早就當成了自己的孩子。董少彪見少麟跟她親,不止一次找茬指桑罵槐。少麟長到十四歲諳曉人事后,不愿意再給二嫂添麻煩,就主動遠離了虞明淑。前年去沭陽城里讀書,打那后叔嫂就少見面了。 董萬山呼吸突然急促起來,他伸手指指中堂畫《福壽圖》,“摘下來,我有話跟你說……” 董少彪滿頭大汗地領著董萬田跑上來,到門口被曹熾攔住了。 曹熾說:“老爺交代,他不招呼任何人不能進去。”示意說二少奶奶在屋里頭。董少彪臉青了,上去就要推門。在這節(jié)骨眼上,紫巧開門出來,差點跟他撞個滿懷。見到紫巧,董少彪直勾勾地盯她一眼。紫巧不自在地低下頭說:“老爺請諸位爺進去!” “哥,你可來了,再來晚點,我可能就見不著你了!倍f山投向董萬田的眼神,就像孩子看母親的那樣充滿依戀。他心里清楚,虞明淑能否順利當家,堂兄起著關鍵的作用。因為,當年董萬田跟隨董萬山從鄒家手里奪下藍晶石礦,得到了礦山近兩成的股份,還有兩成散落在其他旁族手里,剩下的六成,在董家的賬上。董萬田是族里的長輩,說話辦事沉穩(wěn)老道,在族里有一定的威信,手里又攥著兩成的礦股,董家誰當家掌門,他說話是有很重分量的,他期待把家傳給虞明淑這個決定,能得到堂哥的支持。 這哥倆感情甚篤,聽見堂弟說喪氣話,董萬田的心像被刀扎一樣疼,握緊他的手安慰著:“大弟,說什么胡話呢,這不好好的嘛!” 董萬山苦笑著:“大哥,我心里有數,撐不了幾天了,早點安排好了早放心!”他原以為自己至少能活到送少鵬入土。 “你……怎么安排?”董萬田料定這個家該由董少彪接手了,就覺得心里空空的沒底。 董萬山攥緊董萬田的手,“哥!你是咱董家輩分最高的,你得先答應我,不管咱家誰當家,你都得輔佐幫襯著,要不我走了也不踏實!” 董萬田陡然生出一種難以啟齒的私心:能輔佐董少彪當家,也算是半個掌門人。想不到老了老了的,還能插手宗家內部事務,這輩子也算沒白活。 “大弟,哥答應你,你把心擱肚子里好好養(yǎng)病,五天后,咱哥倆送少鵬下地! 董萬山叫過虞明淑:“明淑,這個家我就交給你了。往后家里有什么事,一定要多找大爺商量。” 虞明淑點點頭,又彎腰朝董萬田施禮:“大爺,明淑年輕見識浮淺,要是有不懂不解的地方,您多指教擔待些! 董萬田懵了,一時僵在那里無言以對。 董少彪一股激憤直沖腦門,“爹!你老糊涂了吧?少鵬沒了,這個家就該我來當,她有什么資格做掌門?” “曹兄弟,鋪紙研墨,我說你寫,我要立遺囑!”董萬山不搭理董少彪那個茬,吩咐曹熾。 爹眼里沒自己,董少彪瞬間赤紫了臉,就要發(fā)作。董萬田也懇勸董萬山:“大弟!誰當家是咱董家天大的事,你再仔細想想!” “想了千遍萬遍了,就這么定下了。你!”董萬山指著董少彪,“以后多聽二少奶奶的,一家人,別再給我整歪弄斜的!” 董少彪雙腿一曲,“噗通”跪在床前,“爹!以前是我不爭氣,吃喝玩賭不務正業(yè)傷了你的心,但我花的都是大房的份銀,從沒伸手從賬房拿過一個銅子。爹!這回少鵬沒了,你老也病著,任我再不是人,也該知錯悔改了。您給我個機會,叫大爺和曹管家監(jiān)督著,我改,一定改!”說完將頭磕得“嘭嘭”作響。 “起來,我受不起!”董萬山聲音很冷,“還說沒從賬房拿銀子,少鵬偷著替你還了多少賭債?這些我心里都有數,我老了,但還沒糊涂!曹兄弟,紙筆備好了沒?”董萬山越說越來氣,臉色開始變白,呼吸短暫急促。 “老爺!您……您別著急,誰當家可……真得想好了呀!”曹熾早就備好了紙筆,一直在旁邊聽著,想到董家要落在一個女人手里,曹熾生出一百二十分的反感和羞恥,為大少爺鳴不平之余,又在為董家的未來擔憂。終于也沉不住氣了,話里竟然帶著祈求。 董萬山擺手止住他,“不要再說了,你照我說的寫!” 董少彪以為是虞明淑為了當家,跟父親揭露了少鵬替他還債的事,站起來沖她吼:“當初我把掌門人讓給少鵬,那是我親弟弟,我愿意!現在要給你,做夢吧!你男人死了沒見掉一滴眼淚,為了當家卻跑我爹面前哭哭啼啼搬弄是非,算什么本事?你當家,除非我董少彪死了!” 事情正如自己預料,大少爺首先就是道難過的關,看大爺和管家的架勢,對自己也是一萬個不信任。虞明淑心平氣和地說:“大哥,人在做天在看,我搬沒搬弄是非,爹和老天爺知道,我不跟你吵,我只聽爹的安排!” “曹管家!你還磨蹭什么,快展開紙筆!”董萬山第一次呼曹熾為”曹管家“。顯然,他看出來曹熾在偏向董少彪,眼里盛著怒,嘴下就不客氣了。 曹熾不敢再多言,拿起筆無可奈何地瞟一眼董少彪,就要落筆。董少彪眼里噴火了,撲過去掀翻桌子,一聲脆響,一方元宋年間的端硯,“啪”地摔碎在藍晶石地面上,四濺的墨,在虞明淑繡著白蓮的孝鞋上,點了幾朵烏梅。董少彪腳踏端硯的碎骨,咬牙切齒地說:“寫,我叫你寫!不認,寫了我也不認!” 明霄被董少彪猙獰的模樣嚇得哇哇大哭,紫巧抱著他搶出門去。 “你……這個逆子,滾出去……”董萬山呼哧呼哧喘幾口粗氣,突然坐起來,一把攥住虞明淑的胳膊,仇人一樣地瞪著她說:“記著我說的話,董家衰了散了我可不饒你,還有,我兒不能白死,捉住兇手……替……鵬兒報仇……報仇……” 董萬山恐怖的表情,嚇煞了屋里的人,董少彪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出。虞明淑流淚點頭,“爹!我答應你,董家衰散了我不活,不為少鵬報仇我死!” “好好……”董萬山如釋重負地松了手,瞪著眼睛倒在榻上,死死地盯著他們不動了。 霎時間,董家大院子里哀嚎聲再次高潮迭起。 老子沒能寫成遺囑,給董少彪帶來了希望,他很識趣,沒再跟虞明淑鬧。暗地里他跟大爺、曹熾悄悄地聚了一下頭。他們一致認為:董家決不能交給虞明淑,理由有四:一,虞明淑是個女的,沭陽縣至今還沒有女人當家掌門的先例,何況還是個寡婦。董家是沭陽縣屈指可數的大戶人家,不能開這個頭給世人落下笑柄;二,虞明淑既年輕又漂亮,正是春濃情勝渴望滋潤的年齡,說不準哪天守不住,掏空董家嫁了人;三,光緒三十年,韓山礦是時任淮北總瓢把子的虞仲杰暗中協(xié)助董萬山打下來的,他當初沒要一分錢的酬勞,但不能就說他沒有想要的心,F在老少當家的沒了,保不齊他要心魔復蘇生出鬼胎。虞明淑當家,等于是把董家往虞家嘴里送;四,族規(guī)祖訓有約:當家掌門,長幼有序。就算董少彪沒能力,還有董少麟,說千道萬也輪不著虞明淑。最后,董萬田還說了自我推斷:不能否認虞明淑有當家理事的能力和智慧,可正是她的能力和智慧叫人害怕。她的心用正了對董家有利,萬一使歪了,董家絕對沒人能治住她。如果真這樣,董家的后果很可怕。 董萬田的話,像一顆定心丸安了董少彪的心,他眼淚汪汪地詛咒發(fā)誓,一定聽大爺和管家的話,好好做人料理好董家。董少彪的態(tài)度讓董萬田和曹熾很滿意。董萬田一再叮囑他不要在喪事期間跟虞明淑鬧別扭,一切等喪事了了,坐下來好好說。董少彪答應。 董少彪告別他們倆之后,沒去靈堂守靈,轉身朝二房的院子走去。紫巧正帶著明霄在院子里玩。見董少彪堂而皇之進了院子,沖自己笑得詭秘,紫巧渾身上下像爬滿了螞蟻一樣酥酥麻麻。董少彪貼著她的耳朵,悄悄地說:“今晚亥時,我等你!” 紫巧臉上飛來兩朵紅云,立身綠意正濃的紫藤下,怔了好一陣子。 進亥時,董明霄睡著了。紫巧出了西廂院的門,回頭環(huán)視一遍,見上院里的下人都在屋內埋頭做著自己的事情,轉身去了后花園,直奔園子深處假山群后那一處無人居住的空房。那是她和董少彪經常幽會的地方。 厚重的窗簾遮住了屋內詭異朦朧的燈火,房間里,韓紫巧左躲右閃地推諉著董少彪:“大少爺,你饒了我吧,老爺和二少爺在靈堂里躺著呢,您不該動這種心思!” 紫巧的抗拒讓董少彪興致更加盎然,他逮著紫巧,喘著粗氣往床上推,嘴里呢喃著:“一死百了,該死都死了,活著的干嗎要跟著受罪?” 自從老婆董于氏生二胎時胎死腹中落下病根,董少彪對那個活死人就失去了興趣。起初,他暗暗垂涎貌美如花的弟媳婦,但她是朵渾身帶刺的玫瑰,碰不得。一次酒醉后在后花園里碰上了紫巧,借著酒性把她拖到了這所房子里……紫巧對虞明淑是一百個的忠心,但是膽子小,拗不過董少彪的威嚇和強勢,竟被他強行占了去。這種事,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幾次之后,紫巧嘗到了男女間水乳交融的樂子,竟然忘不掉董少彪了,到今天,已經做了他兩年的地下情人。這次董少彪約她,她明知不該來,可還是來了,半推半就地從了他。董少彪得到滿足之后,趁機向紫巧打聽老爺為什么非得讓虞明淑當家,是不是她在老爺跟前說了他的壞話。 “小姐什么都沒說,是老爺主動提出來給的。”紫巧實話實說。 董少彪不信,以為她在向著主子說話,當下威嚇道:“你是我的女人,胳膊肘要是敢朝外拐跟二房的告密,可有你好看的。不過,你真告了我也不怕,到時候死定的是你!” 他的話點到了紫巧的痛處。作為二房的丫鬟,卻跟大房的主子廝混,這事萬一露了餡……想到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后果,紫巧嚇傻了。 董少彪又哄騙道:“好紫巧,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那小寡婦在董家翻不起大浪來,靠不住的。你早晚得嫁人吧,我要是當了家,就納你做妾讓你享福。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吧! 董少彪連嚇帶哄的,讓韓紫巧沒了主意,吞吞吐吐把董萬山不信任他的話說了,嘴一溜還提到了《福壽圖》。 “《福壽圖》?那不就是一幅平常的畫嗎?我堂屋里還掛著一件呢!有什么稀罕的?”董少彪不解地問。 “原來我也是這么想的,可聽老爺說,那畫里藏著你家礦上的礦脈圖。” 紫巧的話像一記驚雷震醒了董少彪,他光著身子坐起來,天!早就聽說有礦脈圖這一說,原來是真的!誰能得到礦脈圖,誰就掌握了董家和礦山的主動權。沒有礦脈圖,掌門人就是一空架子……他知道怎么辦了,俯身復又輕輕柔柔地撫摸著紫巧進了她的身子,邊動作邊在她耳邊竊竊私語:“紫巧你得幫我,咱倆得想個招兒把畫兒弄到手……”紫巧迷離著眼睛,嬌吁著一個勁地點頭。 停靈七天后,是董家大喪出殯的日子。 大門口,沭陽縣境內的地紳官豪,騎馬的乘轎的川流不息地直奔董家大院而來;幢边h路的幫派頭人,頭一天就趕來了,這陣子正坐在董家客院的聚義堂里,等著吉時送殯。 虞明淑領著身裹孝服雪娃娃一樣的董明霄,立在少鵬棺前。曹熾看掐算好的吉時已到,便示意董少彪站到董萬山棺前打頭頂孝。董少彪出其不意地翻臉了:“想讓我當頂頭孝子,必須立刻承認我是董家掌門人,不然,不干!” 曹熾懵了:停靈七天里,董少彪一直本本分分,賓客盈門出殯這節(jié)骨眼上他犯的哪門子混?沭陽的風俗,老人過世出殯,必須得有長子長媳捧孝棍、提送湯壺,領孝打頭陣,只要不分家,從此長子就是這個家里說了算的。所以,董少彪想以孝子身份要董家人承認他是掌門人。 董萬田青了臉,一把拽過他壓著嗓子問:“你這是怎么了?” 董少彪沒好氣地大聲呼吼著:“怎么不怎么的不要你管!叫大家伙兒說說,要我當頂頭孝子,卻不讓我當家,咱沭陽有沒有這個理?” 虞明淑想過他不會善罷甘休,但沒想到會在殯前鬧事,過來婉言相勸:“大哥,咱先把爹和少鵬送下地,誰當家這事回頭來再說中不?這么多人看著,叫人家看笑話不是!” “誰敢笑話?只怕是你做賊心虛吧?沭陽規(guī)矩,長子領孝,當家掌門!我是堂堂正正的董家大少爺,就該是當家人,怕誰笑話?”董少彪扔掉手里的喪棍,指著老婆董于氏呼吼,“快點,把你手里的送湯壺給我扔了。” 見他更上勁,虞明淑銀牙一咬說:“咱沭陽是有長子頂頭領孝當家的規(guī)矩,但也沒有規(guī)定女人就不能領孝!彼龔澫卵鼡炱饐使髯呦蚨谑希敖裉煳揖烷_個先例,這喪棍和湯壺我一個人拎了。爹的在天之靈會原諒我的。大嫂,給我吧!”她把手伸向董于氏手中的湯壺。 董于氏身體明顯地抽動一下,如死灰樣的雙眼中閃過一道韌光,在虞明淑臉上快速瞄過,微微搖搖頭,隨即又恢復活死人樣。虞明淑對這位受盡董少彪欺凌的大嫂深懷同情,看出她在維護自己作為董家長媳的最后一絲尊嚴,就不忍心強奪了。 聽到靈堂這邊吵吵嚷嚷,后上院前下院西堂院里的人潮水一般地涌過來,只有東客院聚義堂里的依舊安靜。其實,這邊早就聽到吵嚷聲了,虞仲杰派去打探的隨從把那邊發(fā)生的事大概說了一下。虞仲杰一臉怒容“騰”地站起來又忽地坐下了。 虞明辰按捺不住抬腿就要走,也被父親喝。骸澳鞘嵌覂炔康氖,作為明淑娘家人最好避嫌,你也不要去了!庇菝鞒诫m然心疼妹妹,但又不得不承認父親有道理,他們去了只會引起董家人對明淑更深的反感,對明淑無利反害。 乘著嘈雜紛亂的空兒,紫巧悄悄退出靈堂,進了西廂院,打開書房隔壁那間小姐為姑爺私設的祭堂,踩著凳子站上了桌臺,顫抖著摘下墻上掛在靈位上方的《福壽圖》。咬牙出門直奔東廂院,摘下東廂廳堂的《福壽圖》和西廂院摘來的作了互換……做完這一切,她才意識到內衣已經被汗水濕透了。 紫巧回到前廳靈堂,里面還正吵得熱鬧。 “難倒我董家沒人了?要你一個寡婦娘們來領孝?我看你是想當家想瘋了吧?” 虞明淑差點背過氣去!董少彪真刻毒,親弟弟就在邊上躺著,他就當眾罵弟媳是寡婦。她扭頭看看,不諳人事的兒子趴在童九懷里,怯生生地盯著眼前亂糟糟的一群人,要是真讓董少彪當了家,哪里還有二房母子的活路。不行,為了明宵,自己一定要頂住,想到這里,她心一橫;冷冷地說:“大哥這話錯了。我當家不是偷來的搶來的,是老爺親口留下的遺言。曹管家,大爺,你們可是親耳聽到的,您二老今兒當眾說說,有沒有這回事?” 虞明淑的眼神緩緩掃過曹熾和董萬田的臉。他倆雖然不滿董少彪在出殯這個節(jié)骨眼上找事,但打心眼里不愿意給她作證。董萬田心想要是能借機把董少彪當家掌門這事兒坐實,倒也是一樁好事。他過來低聲勸虞明淑:“給大爺個面子,你先讓一步暫時答應他,先把今天出殯的事了了,回頭咱再坐下來好好商量這個事!” 虞明淑一眼就看穿了董萬田的詭計。知道今天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承認他,往后我就沒有退路了。她心里憤怒,面上卻不動聲色:“大爺,您這話說得不對,什么叫先讓一步?您這么大歲數的人,又是咱董家的老長輩,說話得有根本。我不是求您向著我,而是請您實話實說,還我個公道!您不給公道也罷,我不強求,但今天這事是大哥挑起來的,您應該勸他才對!” “你是女的,讓一步怎么了?”董萬田話里帶著不屑和埋怨。 虞明淑直直地盯著董萬田:“我是女的,但是也沒有王法規(guī)定女人就得先向男人低頭。我看出來了,大爺您的心今兒沒放正!”說完轉身跪在董萬山棺前,“不出殯就不出殯,今天我就不讓了,大爺您看著辦吧!”虞明淑翻臉,董萬田反而無計可施了。 曹熾抹了把汗,“大老爺,吉時快要過了,這可怎么辦?” “家又不歸我當,我能有什么辦法?”董萬田也惱了。 下面的圍觀者竊竊私語議論紛紛,沭南第一大地主鄒肇泉看著這一出熱鬧,嘴角已經情不自禁泛起冷笑。鄒家一向跟董家不睦,現在董家父子搭伴赴了黃泉,內部又鬧不和,可真是出了他多年來的一口惡氣。 這時,一直跪在父親棺前的少麟站起來,低聲說:“大哥,你別跟二嫂爭了,叫二嫂當家吧!” “滾一邊去,哪里輪到你說話!”董少彪瞪他一眼。 “我也是董家的人,怎么就不能說話了!鄙禀牍钠鹩職夥瘩g。 “你還知道自己姓董啊?那怎么向著姓虞的說話呢?” “二嫂是二哥媳婦,也是董家的人!”少麟剛十六歲,說話卻能抓住道理。 “可你二哥死了,她就不是了!” “二哥沒了,她也還是我二嫂!倍禀霠庌q。 “少麟,這事跟你沒關系,不要多嘴!”虞明淑怕少麟攙和會招來董少彪的恨,萬一他要是真當了家,少麟的日子就難過了。 “大少爺和二少奶奶您倆別爭了,那么多遠路的賓朋都在客院里等著出殯,這樣拖下去不是個事。我有個折中的主意,你們看可不可行?”就在這時,圍觀的人群中有人說話了,他就是少鵬的同窗好友劉釗。董少彪白他一眼,心想你算老幾。 正愁不知怎么收場的曹熾像遇到了救星,催促道:“說來聽聽!” “大少爺和二少奶奶您倆都寬一步,叫少麟領孝怎么樣?” 曹熾眼睛一亮,問董萬田:“大爺,你看怎樣?” “我看行!只能這樣了!倍f田也覺得這樣再好不過。 董少彪朝人群里掃一眼,看見紫巧一臉輕松地沖他丟個眼色,心上石頭“噗通”落地了,臉色緩和下來,痛快地說:“成!就聽他的吧!但得說清了,少麟只是領孝,與當家掌門無關!”董少彪礦脈圖到手,吃下了定心丸,便一切好說了。 一聲高亢悠長的催喪喇叭聲響徹云霄,董家出殯了。 董家出殯,壯觀的陣勢令人咂舌。送殯隊見頭不見尾,領頭開道的喇叭隊已經到達韓山腳下的董家墓地,一半的人還窩在韓山鎮(zhèn)內沒有出來。 董家是沭陽北的第一大地主、商豪,一向遵循“思利及人,和仁寬德治家,誠信厚義待外”的祖訓。韓山礦上每年的收益里,有一成拿出來回饋鄉(xiāng)民。每逢旱澇災年,酌情減租或者直接免賦,遇到顆粒無收的大災之年,還打開自家糧倉濟民。正是董家的恩澤,才讓韓山鎮(zhèn)萬民一心固若金湯,多年來,土匪外敵只有干瞪眼的份兒。這次董家大喪,受其恩澤惠顧的鄉(xiāng)民們,主動披麻戴孝趕來哭送老少掌門,報答曾經的滴水之恩。 各大幫派頭人和沭陽縣內工商地紳官家們活了這么大歲數,第一次見這樣大的送葬陣容,能這樣風風光光地入土,少活十年也值得。鄒肇泉的眼中則生出更多的恨:這些,原本該是鄒家應該得到的待遇。 第二章 掌門之爭沭陽風俗,七七期內過世人的嫡親子女不能摘孝,不能出遠門,也不能隨便出入別人的家,怕給人家?guī)砘逇狻S菝魇绮荒艹鲩T,就派童九去了一趟淮安城,跟廖忠堂打聽警察局那邊有沒有進展。童九去了,帶回來憂喜兩條不同的消息,一個是說董少鵬之死背后原因復雜,可能跟國民黨的復興社(又稱“藍衣社”、“力行社”,軍統(tǒng)局的前身。是賀衷寒、戴笠、鄭介民、康澤等十三太保成立的專門暗殺共產黨的特務處機構,)有關,淮安警察局不敢深入調查這個案子;另一個是廖老先生說的:警察局不管,他會想方設法追查到底。董少鵬究竟惹著了哪類人,虞明淑心中有數,她絕不會因為遇到難題就望而卻步,報仇的念想反而越來越強烈?墒牵@個年頭辦事需要身份和大洋,當不了掌門人,怎么為少鵬報仇? 七七這天去上墳,虞明淑和三七五七時一樣,徒步走著去,走著回。回途中,對面走來董萬田兒子董少新夫婦,以往見到虞明淑恨不能飛過來套近乎的夫妻倆,這回像見到鬼似的躲遠了,偷瞥過來的眼神里竟然閃著不安和戒備。虞明淑覺得奇怪了。難道就因為寡婦門前是非多? 虞明淑猜錯了,事實是紫巧把童九從淮安得來的信息透露給了董少彪。董少彪添油加醋到處傳播說少鵬死得蹊蹺,連淮安的警察局怕受禍害都不敢深查,這家要是交給虞明淑,她肯定要查下去,董家務必要受到牽連等等。這件事成了韓山鎮(zhèn)公開的秘密,只有二房的人不知道。 剛進大院門,下人就稟告說虞明辰帶著虞家下人來了。 見到憔悴不堪的妹妹,虞明辰愛憐地苦笑著:“明淑,咱爹咱媽想你和明宵了,叫我來接你去顏集住一陣子! 實際上,是虞仲杰猜到過了七七,董家該動手商榷誰當家掌門的事情了,他作為虞明淑娘家人,是不能參與其中的,可又怕女兒對付不了,想趕在前頭把她接回家商量對策。虞明淑能猜出父親的意思,父母的心疼牽掛,叫她心頭一暖,有了些精神氣。 虞明淑跟虞明辰剛跨出屋門,一直在西院門里等著的董少彪陰陽怪氣地問:“二少奶奶這是要去哪兒啊?” “我跟我哥回娘家住幾天!”虞明淑回答。 “是住幾天那么簡單?該不是回去討主意吧?” 虞明淑仰頭冷眼看他,“難道我還沒有回娘家的自由了?” 董少彪一身里外透新的長袍馬褂,滿面的春風得意,“回娘家是你的自由,但得等事情了了才能走。大爺他們都在祠堂里等著,二少奶奶請吧!”說著瞥一眼虞明辰,“娘家大舅哥哥正好在這!一起去吧,做個見證,省得你回去告狀說我們欺負你妹妹!” “董少彪,你少血口噴人!”虞明辰瞪著眼就要奔董少彪過去。虞明淑一把拽住,“哥!不要跟他計較,你先歇著去,等那邊的事處理完了,我就跟你回去!庇菝鞒酵俦氪抵谏谶h去的背影,狠狠地啐一口。 想到要只身對付董家那一大幫子,虞明淑心里發(fā)虛,但事已至此沒有退路了。 董家祠堂里,此時密密匝匝地擠滿族人。祖宗牌位前香火正旺,裊裊直上的香煙繞檀木雕梁徐徐涌動。顯然,他們已經搶先拜過祖宗了,也顯然,他們沒把二房看在眼里。虞明淑知道不能發(fā)作,也許他們正等著自己惱火失去方寸。她按著長先幼后的順序,一一拜過了祖宗和過世的族內親人,才回到桌前坐下。她的冷靜叫董萬田很吃驚,和曹熾互望一眼。 見虞明淑就座,董萬田直奔主題。 “二少奶奶,當著咱族里這么多人的面,我這么大歲數的人,不能說昧良心的話。我承認有老爺把董家交給你的這回事!” 他能當眾說實話,出乎虞明淑的意料,但她知道一切剛剛開始。為表尊重,她站起來彎腰作個揖:“大爺,謝謝您實話實說!” 果然,董萬田拿起桌上一本泛黃的紙冊話意陡轉:“但是,咱董家有規(guī)矩,女人不得參與家事,更不能染指生意上的事務。近百年來,董家還從來沒人敢越雷池把家交給女人來當的先例!不僅董家,包括整個沭陽縣,也沒有這個例子。所以,抱歉二少奶奶,我們不能執(zhí)行老爺的遺言! 虞明淑不亢不卑地說:“規(guī)矩是人定的,自然也是人改的。凡事都得有先例,老爺既然把掌門的交給我,就是信任我,大爺卻要憑著一紙祖規(guī)否定我,恐怕說不過去吧?就不怕老爺的在天之靈不安生?” “二少奶奶,祖上立規(guī)矩,是經過族人千遍萬遍商討才定出來的,能憑你一句話說改就改的嗎?況且祖規(guī)里還有規(guī)定,繼承家業(yè)長幼有序。當初老爺已經違背了祖規(guī)把董家交給二少爺執(zhí)掌,這要是再連番違規(guī),董家的祖訓族規(guī)還有什么威信可言?”董萬田不緊不慢地點出違背族規(guī)的要害。 “大爺,祖規(guī)上還有規(guī)定,好逸惡勞者,不論尊長都不得掌控家業(yè)。老爺當初違背祖規(guī)把家交給少鵬,是族里人點頭通過的。少鵬掌家六年來,所做的事有目共睹,事實也證明老爺的選擇是對的,現在老爺尸骨未寒,您卻搬出這件事指責老爺違背祖規(guī),您拍拍良心說,您對得起一向尊重您的老爺嗎?” 虞明淑口舌如刀,董萬田的臉霎時紅到了脖子根,不知該如何回答。 曹熾見董萬田啞了口,趕緊接茬:“二少奶奶,這不是良心不良心的事,而是事關董家大局。當初老爺任命二少爺掌家,是當著眾族人的面親口認下的,雖然沒有正式的文書,可族人親耳聽著了,就是不爭的事實。你現在單憑老爺的遺言,就一口咬定老爺把董家傳給了你。就算我和大老爺說聽見了,但難保當時老爺不是病糊涂了……” 曹熾的話暗示了族人,他們紛紛提出質疑:說的是啊,女人當家,除非董家沒男人了,老爺大概是病得重了分不清是非;我看也是,二少奶奶能不能留得住還難說,老爺怎能把家交給外姓人…… 族人七嘴八舌,越說越離譜,后來的話里直接充斥著對虞明淑的不屑和侮辱。一般女人,早呼天搶地怒上了,可虞明淑不是一般女人,她是胸中裝著董家和為夫報仇大局的人。她淡然地聽著眾人議論,直到他們無話可說靜默下來,才抬眼直逼曹熾,“曹管家,您的意思,是要老爺的遺囑?” 曹熾一口咬死:“是的二少奶奶,我們要老爺的遺囑!” 董萬田趕緊附和道:“拿出遺囑來,我們二話不說,即刻認下你這個掌門人! 沒有遺囑是虞明淑的軟肋,這幾個人明明知道老爺想留遺囑沒留成的經過,卻單單掐著這一點反對她。虞明淑把腮幫子塞進牙縫,狠狠地咬下去,一股腥咸的味道涌進舌根。她突然咧嘴笑了,眼神里閃爍著野獸般酷厲的光,看得曹熾心中一凜。 虞明淑口里腥咸咽盡之后,說話也不客氣了,也不再管董少彪叫大哥,而是直呼“大少爺”: “我沒有遺囑,大少爺你同樣也沒有,咱倆,現在是站在一條線上,誰也甭挑誰的不是。但我有句話想問大少爺,你要是當家主了事,第一件事什么?” “當然是遵循祖訓族規(guī),以身作則,管理好董家和礦山,維護董家的繁榮團結昌盛。”董少彪回答。 “還有呢?” “叫董家人吃穿不愁,都有錢花!”董少彪張口不離錢。 “還有呢?”虞明淑緊逼不放。 “還有什么?叫咱韓山人團結一心,不……不受外人欺負!鄙吓_面動真格的董少彪就是一只學舌鸚鵡,董萬田教他的那幾句說完就不知說什么了,又摸不清虞明淑到底要問什么,顯得信心不足。 “沒了?”虞明淑冷冷追問。 “當然沒了!你說還有什么?”董少彪反問,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虞明淑冷笑:“我看您要是當了家,咱韓山叫人欺負定了。董家掌門人死于非命,兇手至今逍遙法外,你們從不提起來追討兇手,卻只為當家奪利鬧不和,還談什么團結一心!” “別說的比唱的好聽,你不也一樣在爭嗎?”董少彪反唇相譏。 “我爭,是因為爹許了我當家掌門名分的!我要是當了掌門,第一件事就是查處兇手為少鵬報仇!” 一個女人家,說大話也不給自己留條后路。董少彪當下里哈哈大笑,“好啊,你去查吧,要是能把害少鵬的兇手找到,我?guī)ь^承認你是董家掌門的! 為少鵬報仇這事董少彪不是沒想過,但自從聽了紫巧傳過來的話后,跟大爺和曹熾又幾番碰頭分析,最后一致認為董少鵬是淮北的瓢總,來無影去無蹤的又常去是非不斷的上海,有時一住就是三兩月,誰知道他都跟什么人接觸。估計是真惹上大麻煩了,不然怎么會好端端地就被人毒死了呢?這個案子連淮安警局都不敢過問,小小老百姓哪還敢惹禍上身?虞明淑是個聰明的人,不可能不知道捅這個馬蜂窩的后果,要是好查她不會等到現在,顏集的父兄也早就替她著手辦了。她這樣說定是窮途末路了給自己找的由頭。 “你說話可得算數!”這話正中虞明淑下懷。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這么多人都可以為我作證!”董少彪一副板上釘釘的樣子。急得曹熾和董萬田在一旁直跺腳。董少彪沖他們坦然一笑,顯得很鎮(zhèn)定,心想反正《福壽圖》在我手里,當家掌門不過是早晚的事。她想查就去查吧,只怕沒等見到兇手一根汗毛,自家先玩完了。 虞明淑冷眼橫過去問:“大爺和曹管家也表個態(tài)吧!” 事已至此,他們不能否定自己中意掌門人的意見,得一致幫他在族人前豎立威信,只好異口同聲說:“成!二少奶奶要是真能為二少爺報了仇,我們就認你!” “但是你們得先給我董家掌門人的名分才行!不然公府衙門不會搭理我的!庇菝魇缬痔岢鲆。 董少彪不假思索:“給你了,但你的名分只能對外,董家門里我們不會承認的。” “那當然!屬出門借用,回家了我還是二少奶奶。從今天起,給我一年時間,我就做給你看……” “我反對!”虞明淑的話沒說完,虞明辰一步跨了進來。原來,他不放心妹妹,一直躲在祠堂外偷聽,聽說妹妹當掌門是為了給少鵬報仇,就慌神了,趕緊進來阻攔:“明淑,少鵬之死原因復雜,不是個人力量能做得到的,連淮安警察局都罷了手,你靠什么查兇手?咱合著不當這個掌門,也沒有必要作難自己惹禍上身。別爭了,趕緊收拾收拾,帶著明霄跟我回顏集住一陣子消消氣!” 虞明辰的話證實了董少彪的猜測,露出得意的笑容,董萬田和曹熾恍然大悟對視一眼,也禁不住面露欣慰。 “哥!我不會跟你走的,少鵬的事不解決,我絕不離開董家半步!”虞明淑態(tài)度堅決,招來了一片輕蔑的眼神。虞明辰暗暗叫苦。他知道妹妹是個碰到南墻也要用頭撞幾下的固執(zhí)家伙,一旦認了真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這一個多月來,他在淮安、連云港和沭陽等城像翻地似地把淮北搜了個遍,也沒找到張二白。他擔心被警察局搶先得手,就買通了國民黨內的親日分子威嚇淮安警察局,說董少鵬是私通共產黨的奸細,嚇得淮安地方警察局罷了手。但是如果妹妹不依不饒,萬一引起日本人注意就大禍臨頭了。 當書房里就剩下他們兄妹二人時,虞明辰氣急敗壞地勸妹妹:“你要真想當董家掌門人,我和爹會想辦法幫你,但為了當董家掌門人拿報仇的事做賭注,你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我就是豁出去這條命,也要捉住兇手替少鵬報仇!”虞明淑態(tài)度果敢堅決。 “捉兇得有線索。很明顯,張二白不過是個被人利用的爪牙。我估計,他現在就算沒被上線滅口,也應該遠離淮北了,你到哪里去找這個人?”虞明辰苦口婆心。 “不管他躲到哪里,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尸!”虞明淑不依不饒。 “明淑,你的想法太幼稚了。首先你不知道少鵬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對方既然動手,就是有備而來,你單槍匹馬又是個女子,董家明顯也不支持,你能斗過人家嗎?可別到最后報仇當家不成,還落了個被掃地出門的結局!” 虞明淑“騰”地站起來,“哥,就算我個人能力不夠,還有淮北幫派的力量。他們的瓢總遭人毒手了,總不能一個個坐視不管吧!我已經要父親以前任瓢總的身份,把淮北的幫派聚攏起來,為少鵬報仇!” 虞明辰心中一震,這才知道原來妹妹是存了這個心思。 出了韓山鎮(zhèn),虞明辰望向韓山董家礦的目光,和鄒氏父子的一樣貪婪。他一直認為,董家礦本來該有虞家的一半,是爹當年年輕氣盛受了董萬山的蒙騙,丟了一半唾手可得的財富。爹也糊涂,瓢總的位子不給親生子,偏偏給董少鵬,叫我受幫里人的恥笑。趁這個機會,自己該拿回屬于自己的位置了。 虞仲杰以前任瓢總的身份寫了邀帖,邀請淮北各幫派的頭人三天后到潼陽樓議事。 接到帖子的鄒肇泉,憋在書房里邊抽煙邊琢磨。煙桿下用綢帶垂吊著煙袋,隨著他抽吸的節(jié)奏晃蕩著。不用說,虞仲杰召集大家肯定是為了推選總瓢把子的事。當年,就是時任淮北總瓢把子的虞仲杰幫著董萬山,韓山礦才被董家搶了去。嘿嘿!現在虞仲杰老了,董少鵬也死了,對鄒家來說,真是崛起的天賜良機。 正在這里想著,管家陳康進來稟報:“章集孫老爺和龍廟的齊大爺來了!” “哦?”鄒肇泉大喜,“還挺快的。請他們到客廳里去,茶點伺候著,我稍后就到!”接到帖子的時候,他已經命人去給孫家厚、齊蘭虎、苗上飛他們送信,讓他們趕緊過來。 “麻團!”鄒肇泉大聲呼喚剛到鄒家當伙計沒幾天的麻團。 一陣急促但不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眨巴眼的空兒,麻團就出現在書房門口。鄒肇泉很欣賞這個進家沒幾天的伙計。這家伙不僅勤快眼頭活,身手也不錯,鄒肇泉打算過些日子讓他進鄒家衛(wèi)隊當個小把頭練練身手。 “去把大少爺找來,我找他有事!”鄒肇泉說。麻團應一聲,飛也似的去了。沒出一盞茶的工夫,麻團就帶著鄒開乾回來了。 看麻團渾身被汗水濕透的衣裳,鄒肇泉打心眼里透著喜愛,“給!這壺茶我剛喝了頭茬,二茬正泡得香,賞給你拿去喝了。這紫砂壺,留著自己用吧!” 對老爺的恩賜,麻團感激不盡。見他捧著茶壺小心翼翼遠去的背影,大少爺鄒開乾面露鄙夷,抱怨爹出手太大方,拿那么名貴的宜興紫砂壺賞賜下人。 鄒肇泉白他一眼:“你這看人的眼光太不到家了。這個麻團,看著面上唯唯諾諾,但絕對不是一般人。把他攏住了,將來能派上大用場。走!你跟我去客廳見你老丈人去!” 孫家厚名義上是鄒肇泉親家,實際上就是他以兒女關系換來的一股勢力。鄒家在沭陽的威望極高,孫家厚把跟鄒家結親當成了一件光宗耀祖的門面事,出門辦事處處把“我親家鄒老爺”掛在嘴邊。不管何時何地,只要一聽說鄒肇泉要見他,哪怕是你親娘老子躺在床上翻白眼,也要趕來沭陽。龍廟的齊蘭虎和青伊湖的苗上飛跟他的德行也差不多,雖然沒能跟鄒家沾上親戚關系,但早就被鄒肇泉以金蘭兄弟的名義攏了個結實,成了隨時隨地聽他召喚的兩條犬牙。 幾人在客廳見了面,小作交流后,鄒肇泉知道他們都接到了虞仲杰的邀帖。他們的猜測和鄒肇泉一個樣,八成是要推選新瓢總! 齊蘭虎聰明,反應也快。他怎會不知道鄒肇泉這些年來的心事,直接問道:“大哥,要兄弟們怎么做,您直說吧!”孫家厚和苗上飛也紛紛表示愿為鄒肇泉效犬馬之勞。 鄒肇泉分析道:“漣水灌云灌南一帶的幫派,這幾年發(fā)展不好,幾乎沒有人有資格參與競選;窗驳牧沃姨玫故莻對手,但他對瓢把子從來不感興趣,光兩泗鹽城淮安一帶就夠他忙活的。徐州邳縣新沂幫派名義上歸屬淮北,卻早就自成一派不受咱淮北的管制。算起來,還就數咱沭陽董鄒虞三大幫派發(fā)展得有模有樣啊!”說到這,鄒肇泉冷笑一聲,“董虞本是一家,這回董家一下子死了兩個,董少彪和虞明淑為爭奪掌門人又一直在窩里斗,虞仲杰他手里只剩下耿圩的魯子云,勢力與我們相比差得不是一點半點,可廖忠堂是虞仲杰的把兄弟,一旦他率淮泗的那幫子幫襯,把虞仲杰或者他兒子虞明辰重新捧起來,對咱可是不利!” 魯莽憨直的苗上飛聽出鄒肇泉的意思了,不等他說完站起來拍著胸脯說:“大哥,他淮泗整個上也不過三四票。俺兄弟幾個就把他給頂了,您放心,這回說什么也得把您給推上去!” “不不不,我老了,機會給你們年輕的吧!”嘴上這么說,眼睛卻看著鄒開乾。 齊蘭虎眼頭活,一下子就懂了他的意思,說:“我看大少爺是個不錯的人選! 孫家厚早就巴望著女婿能出人頭地,也趕緊隨聲附和。鄒開乾的心怦怦直跳,心想著可算有出頭之日了,猴急地站起來發(fā)表意見:“對對對!董少鵬都當過了,這回該是我了!” 他的浮躁讓鄒肇泉很沒面子,陰著臉訓他:“論能力,你連虞明辰都不如。虞仲杰當年不顧得罪親生兒子把瓢總傳給董少鵬,就是擔心他能力不夠。這回董少鵬死了,虞明辰自然又有了競爭力。如果憑能力,你再過幾年也趕不上虞明辰。幫里人的眼睛都亮得很,誰能支持你?” 當著岳父和兩位叔父的面,鄒開乾窘得恨不能找個地縫立刻消失。卻不知這是父親這話是故意說給他們聽的。 孫家厚見愛婿受窘,面上過不去,說:“親家不要擔心,我跟兩灌漣水一帶的幫派挺熟,跟他們打個招呼咱們這邊人就有了。” 苗上飛也說:“對對對!咱能力有限,就從人數上壓倒對方。我回去就跟東海海州的聯系,叫他們都向著咱說話!” 齊蘭虎說:“我表兄是徐州幫的二把頭,我回去了就給去信,請他到時候也幫咱說句話! 鄒肇泉心里滿意了,面上卻作勢退讓,“這樣不好吧?人家會怎么評說咱?不妥不妥,還是公平競爭吧!” “大哥,這次機會難得,你不用出面,到時候你一聲不吭,兄弟們就替你把這事給辦了!”齊蘭虎善解人意地說。 鄒肇泉心里滿意,面上卻擺著萬分為難無奈地點點頭,說:“既然你們都這么說了,我也不能叫兄弟們白忙活,一人給一千大洋活動金! 第三章競選瓢總 兩日后,沭陽城內最大的酒家潼陽樓二樓,美酒飄香,熱鬧非常。大堂內十幾張方桌坐滿了淮北大小幫派的頭人;幢本硟却笮团深^人難得如此周全的一聚,熱鬧敘舊之余,都猜測著虞仲杰這次組織大家聚合的原因。孫家厚齊蘭虎等早早地就來了,鄒氏父子故意磨蹭到最后,姍姍來遲。 虞明淑娉娉婷婷地走進來,一身素裝宛若一株白梅,身后跟著紫巧和童九。在一眾粗豪漢子中間,簡直是一道絕美的風景。見到虞明淑,鄒開乾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這個本應該屬于他的女人,做了娘又死了丈夫,竟然還是這么楚楚動人。要不是她姓虞,自己姓鄒,他們本來很可能成為人人稱羨的一對璧人。鄒開乾狠狠地喝了一口酒,愛而不得的滋味,最是熬人。 在虞明淑沒跟董少鵬結緣之前,鄒開乾與她曾有過一面之緣。那是九年前的一個秋末,二十歲的鄒開乾去顏集的古栗林摘板栗,與十六歲的虞明淑在栗林中相遇了。從天起,鄒開乾就對虞明淑魂牽夢縈,心里再也裝不下別的女子了。他求父親派人去虞家提親,被鄒肇泉劈頭蓋臉罵了一頓。當年虞家?guī)投覔屪叩V山,這口氣,鄒肇泉怎么也咽不下去。硬逼著他與孫家的女兒成了親。從那以后他變成了一個風流陰狠的紈绔子弟。 鄒開乾把得不到虞明淑的原因歸結為兩個:一個是董鄒兩家的奪礦之仇,一個是父親的無情!這兩重怨恨那時起,就在他心里扎了根,F在看著心愛的女人戴著別的男人的孝出現在眼前,心里是既恨又愛更酸楚。 酒過三巡后,虞仲杰切入正題:這次邀幫里兄弟相聚,是為了商量給被害瓢總報仇的事,他此舉不僅為私,更是為公,為了淮北幫的顏面和名聲。虞明淑站起來,給大伙行了大禮,代表董家和過世的少鵬,委請幫派上的叔伯兄弟助她為夫君報仇。 虞氏父女發(fā)言,把鄒肇泉滿懷的希望推進了谷底,那種故作的慵懶消失了,神態(tài)恢復了正常的陰沉。這些年來,鄒氏父子利用董少彪好吃嗜賭的脾性,免費供他在鄒家飯館茶樓吃喝享樂,把他哄得暈頭轉向,通過他得到了不少董家和礦上的信息。虞明淑跟他打賭當家的事沒出一天,就已經傳到了鄒氏父子耳朵里。但沒想到虞仲杰會把這事以這么堂皇的借口推給了幫派。 鄒派很多人也不知所措,紛紛看著鄒肇泉,見他不說話,也干脆選擇沉默。耿圩圩主魯子云素來與董虞兩家要好,此時站起來說:“董少鵬是我們淮北幫的瓢總,為他報仇是咱幫派義不容辭的事情,二少奶奶不要客氣!” 廖忠堂也捋著胡須也附和:“這話不假,咱們的瓢總出事了,淮北幫近千人豈能眼睜睜坐視不管,傳出得叫人笑掉大牙。董夫人放心,淮安泗陽這一塊就交給我了!鄒掌門,您是沭陽的老大哥,也表個態(tài)吧!”廖忠堂欲把鄒肇泉逼上梁山。 鄒肇泉心里暗罵廖忠堂狡猾,你身在淮安都管不了事,卻跑到沭陽來煽風點火。張口接道:“廖幫主,只要兇手敢在沭陽露面,我就是掘地三尺,也不放過。”言下之意,兇手不在沭陽,我也無可奈何。 鄒肇泉一張嘴,齊蘭虎苗上飛及他倆活動好了各地幫派,也紛紛附和。鄒肇泉不動聲色,冷眼看著虞仲杰的反應。虞仲杰的心掉進了冰窖。他們一致附和鄒肇泉,不僅不能對追查兇手有幫助,反而有暗中破壞落井下石的可能。董萬山父子一走,鄒肇泉是卯足了勁兒等機會收拾董家,怎么可能查殺兇手替少鵬報仇呢? 可惜鄒肇泉的那點小計倆,在虞明淑的意料之中。她湊到父親耳邊,悄聲說:“爹!不要為難!您跟他們說,誰要是捉到兇手替董少鵬報了仇,誰就當淮北的總瓢把子。鄒肇泉覬覦瓢總已久,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 虞仲杰眼睛一亮,贊許地點點頭,站起來度到堂中,聲如洪鐘地說:“感謝幫里兄弟給面子,成全小女的夙愿。我這里還有個想法,少鵬走了,淮北瓢總之位不能無主,咱不如就來個公平競爭,誰能抓住兇手,誰就接任淮北總瓢把子!廖幫主,鄒掌門,您二位意下如何?” “不錯!既為董瓢總報了仇,又解決了幫派后繼無人的難題!”廖忠堂率先同意。 鄒肇泉瞇著眼睛暗自思量:這事要是好辦,虞仲杰不會把下這么大賭注踢給幫派。反正殺人兇手音信全無,沒準早就被同黨殺了滅了口,要真是那樣,董少鵬的死因就我說了算……鄒肇泉眼里兇光一閃,跟著說:“我看挺好,既公平又合理。查殺兇手的事就由幫派兄弟來做,二少奶奶您可以放心地回去料理你們董家的家事了!彼捓飵еI嘲。 “鄒掌門,我也是咱淮北幫里的一份子!”虞明淑站起來,不卑不亢地說。這句話像顆重磅炸彈,炸得在場的人都暈頭轉向,連虞明辰也摸不著頭腦,扭頭瞅著妹妹怔怔發(fā)呆。虞仲杰卻暗暗點頭贊嘆女兒的英勇。當年把瓢總之位給少鵬,不僅是因為少鵬能勝任,更因為女兒有輔佐協(xié)助少鵬的能力。男人成事與否,背后的女人很重要。 “二少奶奶的意思莫非也要參與競選?”鄒肇泉驚愕地問。 虞明淑笑得坦然:“是的。我丈夫死于非命,我作為他的妻子不能坐視不管,能捉到兇手為我丈夫報仇,正是明淑的夙愿!” 廳堂里炸鍋了,一個女人都敢入幫追兇爭當瓢總,這些大男人的面子情何以堪?那些被齊蘭虎苗上飛慫恿向著鄒肇泉說話的各地小幫小派后悔不迭,窮鄉(xiāng)僻壤是慣犯容易棲身的地方,萬一落了自家的手,這份功勞算誰的?齊蘭虎苗上飛等表面安然,心里也后悔著,早知道虞仲杰要撂出“誰得兇手誰當瓢總”的話,跟鄒肇泉說話怎么也要留三分余地,這下好了,就算得了手,也得算在他的頭上。一群馬屁精的心理和面上細微的變化,躲不過鄒肇泉老辣的眼睛,他想試探試探這些人是否真的見權與利就忘義,放下酒杯稱還有要事率先離開了潼陽樓。 鄒開乾心情復雜地凝視著這個面顯疲憊卻不乏鏗鏘的女人,忍不住更加嫉妒死去的董少鵬了,要是自己死了,有一個女人肯上刀山下油鍋地替自己報仇,這輩子也值了。鄒開乾臨走前留戀的一瞥終于引起了虞明淑的注意: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他!這個念頭剛出現,再想看第二眼,鄒開乾已經消失在門廊里。 鄒肇泉剛下樓梯,身后就傳來一陣陣以各種借口告辭之聲,他微微冷笑:哼!虞仲杰,我要叫你父女倆的計劃竹籃打水一場空!虞仲杰瞅著只剩三分之一的客人。賭氣地舉起酒杯說:“兄弟們,咱們繼續(xù)吃!”鄒肇泉等人擺明是來示威的,沒把父親放在眼里,為緩解緊張壓抑的氣氛,虞仲杰強作歡顏頻頻舉杯,但仍掃不去眉頭間若隱若現的憂愁。虞明淑看出父親心里憋屈,自己也有種站上高臺突然被人抽掉梯子的跌落感。鄒肇泉這么多年苦心經營,勢力已經非同一般。估計用不了多久,淮北就要亂。想到這些,心里又添了一層堵。 廖忠堂和虞仲杰一起送走余下的幫派頭人后,邀虞明淑一起去顏集。這陣子心力交瘁,虞明淑也想回家看看了,于是欣然答應。沭陽縣城距離古鎮(zhèn)顏集約有四十里,不到一個時辰,就進了顏集。虞明淑掀開簾子,看著馬車外熟悉的一草一木,兒時無憂無慮的一幕幕出現在腦海里。想到今日進退維谷的凄苦,不禁一聲嘆息。馬車拐彎的時候,虞明淑叫童九停車,她想先去虞姬廟里上炷香再回家。 虞家與虞姬廟淵源深厚。明崇禎十七年虞姬廟建成至今,虞家子孫一直擔任虞姬廟的主要管理人,廟宇日常的清理維護工作,基本上都由虞家來做。清乾隆三十年,虞姬廟歷經百年風雨破落不堪。當年還不怎么富裕的虞家邀鄉(xiāng)人吳九齡協(xié)力重建中殿、大殿。光緒年初,明淑的爺爺在沭陽商紳兩界嶄露頭角,聯合宿遷的葉祥麟又重修虞姬廟。從懂事起,虞姬廟就是虞明淑常常流連忘返的地方,習武讀書都在廟里,女兒家成長的那點心事,也都說給了虞姬聽。十五歲那年,她在廟里碰到一位從江南來的相師。相師看到她相貌嚇了一跳,情不自禁贊一句“虞美人復生了”。相師的話被逐漸傳開,再見到虞明淑的人仔細端詳端詳,果然跟廟里的虞姬像一個模樣。從那以后,虞明淑就被冠以“虞美人”美名,譽揚蘇北。 自從嫁入董家,婚姻生活美滿甜蜜,回娘家次數少了,也很久沒來給虞姬敬香了。虞明淑從香盒里取出三柱榆皮紫檀香,點燃插進香爐里委身跪下。滿肚子的話卻找不到合適的開場白。虞明淑情不自禁伏倒在香壇前,把心里憋著的委屈和淚水,一起哭了出來。 紫巧和童九在門外緊張地看著,不敢進來勸。紫巧從沒見小姐這么傷心過,姑爺過世那幾天她也沒這么哭過。一個寡婦人家拖著個孩子,這家里家外都跟她作對……紫巧想到自己竟然幫著大少爺偷了小姐的礦脈圖,不禁越想越是愧疚,眼淚就掉了下來。童九以為她是心疼二少奶奶,過來撫肩安慰,不料被她推了個仰八叉,F在的自己,只有董少彪這一條退路了。只是對不住小姐……紫巧回頭再看虞明淑時嚇了一跳:小姐癱倒在虞姬像前,一動不動了! “小姐!”倆人手忙腳亂地把虞明淑送上馬車。虞明淑昏昏沉沉倚躺在紫巧懷里,呼吸短暫又急促。童九在馬臀上輕輕揚一鞭子直奔虞家莊園。 虞夫人見女兒被童九紫巧扶著進來,焦急地問:“這是怎么了?” 見到娘,虞明淑精神了許多,“娘,我沒事啊,就是有點累了,渾身沒勁!” “快快!快帶小姐回房去!”虞夫人吩咐迎過來的虞家丫鬟。丫鬟和紫巧一左一右扶著虞明淑穿過曲廊,進了一直為她保留的閨房。 虞明淑躺在床上,虞夫人坐在床邊攥著她的手,問她在董家怎么樣?董家人對她好不好?娘這樣問話,虞明淑知道父親和哥哥沒把她的困境告訴娘,放下心來,說董家人對她很好!聽說小姐回來了,虞明辰的妻子吳氏來給她問安。 虞明淑見了吳氏,想起了她從小看著長大的侄子,問:“嫂子,梓祎呢?” 吳氏答:“你還不知道嗎?他年后去沭城縣立中學插班讀書了,跟你家三少爺一個年級。他倆處得不錯,差一輩竟然稱兄道弟的!梓祎還帶他來過家里,挺不錯的后生,跟少鵬一個模樣!眳鞘弦娒魇缟裆击觯祷谧约盒闹笨诳。 虞仲杰父子與廖忠堂趕過來了,把屋里吵吵嚷嚷的一堆人都攆了出去。廖忠堂為她把脈之后,慈祥地笑了,“恭喜侄女兒,你有兩個月的喜孕!” 虞明淑先是一驚,之后是既喜又憂。喜的是少鵬走了,卻仍與她血脈相連;憂的是這個小家伙來的不是時候。原來,沭陽有條迷信又封建的禁例:有身孕的女人不能外出。虞明淑懷董明霄的時候,就在大院子里憋了整整十一個月。董家人要是知道她有了身孕,定會以此為借口阻止她外出追查兇手,這樣的話,她和董少彪的賭約就輸定了。想到這她說:“爹,廖叔叔,我懷孕的事,千萬不能傳出去!不然董家肯定會以這個借口,困住我不讓出門的。” 轉頭特意叮囑紫巧:“回韓山后,記著緘口慎言,對童九也不能說。要是傳出去,我可不饒你,聽見了沒?” 紫巧惶恐地點點頭。小姐跟她說話從來沒這么嚴肅生硬過,她能意識到這事對小姐的重要性。 “嗯!”虞仲杰明白,“這樣也好,你就在家好好調養(yǎng)身體,少鵬的事由爹來替你做! 虞明淑搖頭:“不!話是我自己說的,爹幫了我,功勞算誰的?董家和幫上都會拿這個糾纏不清,還是我自己來做比較好!” 廖忠堂贊許地點點頭:“明淑的想法是對的,若真那樣反倒是留下了后患,還不如讓她親自動手。看明淑這股勁,我覺得能行!二哥,咱倆不如好好地思謀思謀,暗地里多給些幫助才是正理! 虞仲杰說:“可就她這身子骨,風吹吹就倒了,怎么出門?不行!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對不起少鵬!” 廖中堂:“別擔心二哥,明淑這身體我有把握,你就把心撂肚子里吧!” 虞明淑看到了希望,連聲向叔父道謝。廖忠堂說:“不過,你得聽話,一個月之內不要亂動,什么也別想,安心養(yǎng)身體,等出了三個月初孕期,才算穩(wěn)當了!” 虞明淑發(fā)急:“那怎么行,廖叔叔,現在兇手已經沒了影信,要是再等一個月,希望更渺茫了。再說,也不能叫姓鄒的先得手,我得趕緊著手查! 廖忠堂搖搖頭:“你最好還是先別動手,養(yǎng)身體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要麻痹鄒肇泉。為得到總瓢把子之位,鄒肇泉肯定會行動的。按照他的行事作風,一旦知道你也動手,定會暗地里搗亂破壞。如果你不動,他反而無處下手。你不動,不代表咱這邊沒行動。其實我早就調查過了,張二白是土生土長的淮安人,打小沒出過遠門,不可能走遠,應該還在淮安一帶,F在,只要是張二白有可能出現的地方,都有我的眼線,有消息了他們會立刻通知我,到時候你再過去也不遲。鄒肇泉的手再長,也不敢伸到我轄區(qū)里去!” 廖忠堂的話令虞明辰生出不安,他以為廖忠堂定是掌握了張二白的行蹤,趕緊問:“廖叔叔,警察局的說了,張二白可能是個被利用的小嘍啰,聽說可能已經被人滅口了! 廖忠堂搖搖頭:“我的想法跟你不一樣。他既然能當場逃脫,絕對不會輕易死掉。就算他死了,那么大個活人,怎么也得有個尸首吧,從少鵬出事那天我的人網就撒出去了,這四五十天里根本沒任何發(fā)現!庇菝鞒侥樕l(fā)白,心想著可不能讓他先得手了,看來得盯緊廖派的人。 用罷晚餐,虞明淑放心不下董家和兒子,執(zhí)意要回韓山。廖忠堂稱需要為她診療配藥,決定與她一同回去。 夜半時分,董少彪跟曹管家合計完,打著哈欠回東廂院,冷不丁被人攔腰抱住。掙開轉身一看是紫巧,趕緊把她拽到暗處低聲訓斥道:“你瘋了,這什么地方你瞎抱,讓人看見了還了得! “大少爺,我……有話跟你說。”紫巧感到很委屈,說話的聲音有些發(fā)顫。自從幫董少彪調換了《福壽圖》后,就徹底把心交給了他,只要能天天看到他就心滿意足了。這就是愛情的魔力,能叫一個老實憨厚的女孩子失去理智迷失自己。從顏集回來這一路上,她經過苦思,決定背叛小姐,把知道的都告訴他,好讓他想個對策早點當家掌門,她實在忍不了因背叛和思念帶來的雙重折磨了。 聽紫巧說有話要說,董少彪喜上眉梢,牽著她直奔后花園老地方。一個弓腰駝背似猿的黑影從東廂院花叢里溜出來,躡手躡腳跟上去,一直跟到假山后的小房子。黑影趴在窗根下,被里面吱吱呀呀的床板響和一男一女昂揚頓挫的呻吟聲臊了個大紅臉,扭頭跑了。這人是董少彪的房仆——只啞不聾的啞巴董安。他半夜里起來小解,剛好看到紫巧抱住董少彪的一幕,跟蹤他們到了后花園。這一夜他輾轉反側,不知道該不該把這事告訴苦命的大少奶奶。 董少彪的柔情蜜意,消除了紫巧的不安和自責,把虞明淑懷孕隱瞞董家人包括廖忠堂替小姐做事的前前后后點滴不漏地講出來。最后央求他:“一定要想個應對的萬全之策,千萬不要宣揚出去,因為童九當時不在場,眼前家里除了廖忠堂就我知道小姐懷孕的事,要是鬧大了掀出咱倆,我結果怎么樣不去計較,你毀了名聲當不成掌門人可就冤透了!苯洑v了這么多,紫巧說話做事已經日漸成熟,學會了婉轉迂回,話意明里是在替她愛的人著想,實際上還是為了自己的幸福。董少彪自然知道暴露紫巧的嚴重后果,但眼睜睜地看著虞明淑再生一個董家后代,多分一份財產心里很不舒坦,讓她的陰謀詭計順利得逞更不甘心,怎樣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阻止她呢?他轉著眼珠子把這個問題反復咀嚼了兩遍,盯著紫巧不動了,說:“紫巧,這事還得你幫我!” 紫巧不解:“我怎么幫你啊?” “你是虞明淑身邊的人,只有你能接近她。既然她不想讓人知道,那咱干脆就來個將計就計,想辦法在她藥里下墮胎藥,讓她慢慢地中毒自然流產。嘿嘿!這樣咱既把事情做了,又都逃脫了嫌疑。等她身體垮了,看她還拿什么去報仇!”董少彪得意地笑了。 紫巧回想起小姐對她的信任和好,頭搖成了撥浪鼓:“不能不能,我下不去手!” “下不去也得下,除非你能想出更好的辦法!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咱可不能往后縮,這一縮她要是真去淮安從廖忠堂手里接了兇手,你我就沒指望了。”他見紫巧遲疑,又加大籌碼,“這事你要是能辦成,我就休了那個活死人娶你做正房,讓你當董家的大少奶奶,掌門人的大夫人! 董少彪的話叫紫巧怦然心動。當董家大少奶奶,無疑是她夢寐以求的,這一退很可能要全盤皆輸。那可是名聲顏面和一輩子的幸福甚至是生命。她咬咬嘴唇含著眼淚說:“我試試看,要是真成了,你得答應我善待小姐和小少爺。不然,我不干!” “巧兒,你心眼真好,成!就聽你的!倍俦胱焐腺u乖心里發(fā)笑,心想只要你答應干就中,至于怎么做最后還是我說了算。 “藥呢,上哪兒弄去?”紫巧問。 “這個你別管了,明天過晌午你到這屋子南墻根的青石板下來拿就行!” 紫巧把頭埋在他懷里,等于是默認了他的安排。董少彪擔心她打退堂,又以柔情撫慰,吻著她的脖頸說:“我的好巧兒,我要是當了掌門人,你就是大夫人,我什么都聽你的!” 紫巧感激地抱緊他,想:反正小姐當家掌權是難上加難,與其讓她掙來扎去家里家外地得罪人,最后落個里外不是人的下場,不如我現在出手替她打算好,想辦法哄住董少彪讓她母子在董家平安到老,這樣說不定反倒是幫了她。紫巧幼稚的想法把她心里和臉上的愁慮一掃而光,對董少彪報之加倍的溫柔。兩人約好了,以后有什么事見面不方便,就在這房子南墻根青石下留便條。 次日午后,紫巧帶明霄到后花園玩,順便取走了壓在青石板下一個紙包;氐角霸,正好去城里給虞明淑配藥的廖忠堂回來了。廖忠堂招呼紫巧進灶房,跟他學怎么熬藥。 前兩天的藥,都是廖忠堂親自動手熬制的,紫巧沒有下墮胎藥的機會。第三天傍晚,機會終于來了?粗矍盁釟怛v騰的藥湯,紫巧心亂如麻,好幾次把手伸進兜里又縮回來,好幾次打開紙包又包上。眼瞅著砂鍋里的藥湯剩下不多了,她抖抖索索再次打開紙包,手一滑差點整個倒進去,董少彪的聲音驟然在耳邊響起:“讓她慢慢地中毒自然流產,這樣咱既把事情做了,又都逃脫嫌疑了!彼到泻秒U,擦擦額頭冷汗用手指捏起藥粉,放進去一點想了想,又放一點,最后決定減少一半劑量。做完這一切,她抽泣著呢喃:“小姐,我已經盡力了,就看你的造化了!” “你說什么?”背后聲音乍起,嚇得她差點背過氣去。她“騰棱”站起來,驚慌回頭見童九笑嘻嘻地站在她身后,她哇地哭出聲,錘了童九一拳:“死童九,你嚇死我了嗚嗚……”童九搞不清她為什么哭,卻又見不得她掉眼淚,趕緊賠不是,說大少爺找二少奶奶商量事,二少奶奶叫他來看看藥熬好了沒有,趕緊喝了去談事。紫巧把藥倒進碗里給小姐端去。 虞明淑接過碗,毫無防備地喝了個干凈,紫巧跟丟了魂似地瞅著虞明淑手里的空碗怔怔發(fā)呆。 萬和堂,是董家待客和商議內部事務的地方,設在上院老爺樓一樓。接到董少彪傳來晚飯后在萬和堂議事的話,虞明淑的精神輕松了不少,知道能在萬和堂里商議的事,基本上都是好說好商量的家庭內務事。她沒招呼童九,一個人出廂院去了萬和堂。堂里就曹熾、董少彪和董萬田三個人,他們見虞明淑進來,都態(tài)度謙和地站起來點頭問二少奶奶好,曹熾還親自給她搬椅子倒茶。虞明淑見曹管家對自己這般熱情,預料這謙和熱情背后,恐怕是另有圖謀。 曹熾說:“二少奶奶,有件事,大少爺自己不好說。我呢,跟了老爺三十多年,仗著這張老臉想替大少爺說了這件事!彼ゎ^又對董少彪說,“大少爺,咱還是那句話,咱說了是來跟二少奶奶商量的,不能非得要怎么樣?二少奶奶如果不同意了,您別往心里去,就當沒這回事行不?”曹熾故意把話說得機巧圓滑,好讓虞明淑知道:我是中間人,沒有偏頗大少爺的意思。 董少彪連忙點頭稱是,“那是肯定的,弟妹不發(fā)話,我就當什么都沒說。” 曹熾說話的口氣越軟越得體,說明要說的事越重大。虞明淑想到他是董家的功臣元老,又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怎么也不能不給他面子。 “曹管家,您說這話就太見外了,眼前我跟大少爺是誰都說了不能算的,有什么事必須擺到桌面上咱大家伙來一起商量。今晚既然坐一塊了,就甭客氣,您呢說來我聽聽!” “二少奶奶,雖然你和大少爺有賭約,得等給二少爺報了仇您才能正式接任掌門,但是為方便你出門查案,大少爺已經答應先給你掌門的名分和權力,這一點大少爺做得很寬宏對不對?”曹熾拐個彎問。 虞明淑猜想他們是不是在擔心她得了這個名分,就趁機制造影響形成事實,因此申辯:“你們放心,我說話算數,要是捉不到兇手,立刻尊大哥做掌門,絕不會抓住這個名分耍賴不撒手! “不不不!二少奶奶你誤會了,大少爺是擔心您出門辦案找兇手,不是十天半月就能了了的事,當中又不能分心,家里這么一大攤子事沒個人挑頭撐著怎么辦?您在外面肯定也不安心是不是?咱今晚一起商量商量,您出門了家里怎么個安排法?”曹熾見她的話意偏離了主題,趕緊拉回來。 這回虞明淑明白了,誠懇地說:“這個是大哥多慮了,有您在我壓根不擔心。您是老爺信得過的人,什么事都經歷過處理過。我出門了,家里礦上由您和大爺大少爺商量來就是!” 虞明淑的話令曹熾很感動。她是除了老爺之外,第二個敢把董家交給他料理的人,但他擔心這是虞明淑拉攏他的計策,因此決心不能心慈手軟倒戈,何況大少爺的變化已經讓他看到了希望。見虞明淑已經入了圈套,他心里暗暗高興,臉上卻面露憂愁: “二少奶奶您過獎了,我倒是很想替你把董家撐過來,可畢竟年紀大了腦子不好使,老丟三落四的力不從心。前天我勸大少爺,你是當大哥的,沒有能力去給親弟弟報仇,為家里操點心叫二少奶奶在外安心總可以吧,跟二少奶奶說說,到礦上幫幫忙吧。他……呵呵說不好意思跟您說……” 曹熾沒說完,董少彪紅著臉插進話來:“我沒干過什么正經事兒,弟妹一定不放心的!” 董萬田不等虞明淑接腔,瞪董少彪一眼說:“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老大不小的人了,難道還想跟以前一樣天天除了吃就是喝?一直干吊著什么也不干?二少奶奶是個明事理的人,只要你真心想做事,不會不同意的。” 虞明淑徹底明白了,他們想趁她不在家的空當兒讓董少彪出頭理事,明著說是與自己商量,實際就是變著法兒逼她就范,想給董少彪染指礦務的機會。董少彪是董家的人,要求到礦上主點事也不算過分?傻V山是董家的命根子,董少彪又沒有主事的經驗,萬一要是出個岔子損失可就大了。但如果以此為由拒絕,不僅讓他沒面子,也會得罪曹熾和董萬田,搞不好會給他們留下自己獨霸董家的壞印象。但若真把礦上事務交給董少彪,還真不放心,這可怎么辦? 董萬田見虞明淑沉默不語,估計她是不愿意,沉下臉沒好氣地說:“二少奶奶,少彪是我董家堂堂的大少爺,是走到人前站到人前的大老爺們,您能頂著當家掌門的名分出門去辦事,他到礦上去做點事又有什么不妥呢?難道要叫大少爺在家里吃閑飯不成?就算你以后真當了掌門,也不能叫大少爺無事可做吧?” 虞明淑心想,反正近期身體需要調養(yǎng)也不能出門,曹熾也不可能對他全權放手,不如就給他個掌事的機會,是騾子是馬得牽出來遛遛才能服人,當下里答應了他們的要求。 虞明淑走后,曹熾和董萬田千叮嚀萬囑咐董少彪一定要把握住機會好好干,給自己豎立當家掌門的威信。董少彪面上誠惶誠恐地答應著,心里卻笑開了花:活了三十二歲,終于可以摸到到真金白銀了。 董少彪哼著小曲兒回到東廂院,仰躺在床上閉眼想象著當家主事后的風光,不由地身心發(fā)躁起了性致。情切無奈中,把董于氏拽上床,閉眼當做青春蓬勃的紫巧發(fā)泄出來,恍惚中,身子底下的女人又變成了虞明淑,他的動作更狂顛了。董少彪對董于氏無愛,只偶爾把她當做泄欲的機器,粗魯蠻橫的行為令董于氏倍感絕望。她趴在床邊無聲地抽泣著,什么時候睡著的不知道,等她睜開眼時身邊已經沒人了,一縷金燦燦的朝陽透過窗子灑在床前,她精神為之一振。剛穿上衣服,啞巴恍惚著一雙眼端著銅盆走進屋里,卻沒備毛巾。董于氏問啞巴到底是怎么了,這幾天為什么跟沒魂似地老丟三落四的? 自從那晚窺到董少彪跟紫巧偷情的事,啞巴的心就亂了。他想瞞著像疼兒子一樣疼他的大少奶奶,可又同情她,不忍讓她蒙在鼓里,萬一等人家結出個三瓜兩棗的,大少奶奶的后半生就慘了。猶豫再三,終于把那晚看到的跟她比劃了出來。董于氏弄清后,頹然坐到椅子上,異常平靜地說:“我知道了,你走吧。” 董于氏的平靜叫啞巴很擔心,怕她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就舔破窗戶紙往屋里偷看。見董于氏坐下發(fā)一陣子愣后,起身去了書房。拿起筆來猶豫了片刻,突然如死灰樣的眼里靈光一閃,快速在一張紙上寫著什么。寫完高聲呼喚:“啞巴,你來!” 啞巴跑進去。董于氏說:“把這個給廖老先生送去,不要讓人看見,要是透出去半點風,我摳你眼珠子喂雞!眴“忘c點頭,把信揣進懷里。 啞巴走后,董于氏回到臥室,撲在床上咬著枕角哭起來,哭自己的命薄,哭弟妹的命苦。這位出生書香世家識文斷字的聰明女人,自從二胎難產成了病秧子后,就備受蠻不講理的董少彪的欺辱。她想到過死,但為了兒子,只能選擇忍辱偷生。她表面上不問世事,但董家大院子里發(fā)生的每一件事她都心中有數,啞巴就是她的眼睛和耳朵。但董少彪跟紫巧偷情的事叫她坐不住了,為保住自己正房名分和兒子不受欺,也為了苦命的弟妹和董家,她不能坐視不管!細想想又不能直接跟二房說,因為她知道紫巧是虞明淑最信賴的貼心人,就像她和啞巴的關系一樣,不親眼見她是絕對不信的。想要讓她親眼見似乎也不難,叫她偷偷盯著紫巧就行,可又擔心她年輕氣盛捺不住性子,萬一捅出來鬧大,她和啞巴就死定了。左想右想,只好采取迂回的辦法通知廖忠堂。前天聽啞巴說廖忠堂為了給弟妹療養(yǎng)身體,可能要在董家住一陣子,希望他見信后能看出端倪提醒虞明淑。有廖老出面,不管發(fā)生什么都礙不著她和啞巴的事了。 廖忠堂打開啞巴送來的信,一張紙上只有兩句話“請注意虞明淑身邊的人。務必守密,后面牽著兩條命”。廖忠堂對這張字條半信半疑,一時猜不透大少奶奶的意圖。正在這里郁悶著,童九跑進來說:“廖爺爺,顏集姥爺派人來接你去住幾天!绷沃姨谩芭丁币宦曨櫜簧献聊プ謼l的意思了,塞進懷里跟童九出了客院。 虞明淑帶童九紫巧把他送出老遠。廖中堂再三叮囑她這陣子必須按時服藥,他去陪義兄住一陣子就回來。望著親密密的主仆三人,廖忠堂衡量來衡量去,最終認為:字條要么是大房用來滋事生非的計謀;要么應該注意的人是童九。第四章一戰(zhàn)成名 上海滬盛耐火材料廠,主造軍工產品和高強度耐火材料出口日本。這種含有藍晶石成分的耐火材料及軍工副材每噸價值四千美金。從藍晶石中提煉出來的冶金、玻璃、陶瓷以及鑄造等工業(yè)必需的精副材更是昂貴,據說與黃金同價。滬盛和董家簽有長期供貨合同,是董家重要的商業(yè)伙伴,傳說董家深不見底的財富大多來自滬盛耐火材料廠。董少鵬活著時常去上海,十有七八是為了跟滬盛談生意。曹熾當年多次陪老爺去上海談生意,是商場上的老手。為了把董少彪推到人前,開闊他的眼界,特地帶他去了一趟上海,鄭重其事地把他介紹給了廠方領導和主管與董家業(yè)務往來的高榮升代表。董少彪的言談舉止還算得體,大多數時候是側耳聆聽一副謙遜的模樣,實際上眼睛和大腦一直被大上海的富麗和繁盛吸引著。瞅著身著旗袍的窈窕女人聳著“啵!北奶男兀瑩u著渾圓的屁股在眼前走來走去,忽覺得人稱“虞美人”的虞明淑也不過如此,再想想對他死心塌地的小丫頭紫巧,更覺得自家眼光太低了。 在上海三天,出門坐洋包車,住宿在富麗堂皇的東亞大酒店,吃在高檔酒樓,人未到香先聞的美女和細聲奶氣的白面小生小心翼翼伺候著,董少彪這才明白董少鵬為什么來上海一兩月不回家的原因了,更加仇恨爹對他的不公平。吃罷午飯回到客房,想想馬上要回到韓山繼續(xù)過仰頭井大的天,出門一臉灰的苦生活,不由得發(fā)出一聲粗魯的感嘆:“奶奶個熊的,哪是人過的日子!”董少彪依依不舍地脫下裝門面的西裝皮鞋,換上來時的青衣馬褂千層底,從鏡子里看一眼土得掉渣的自己,暗暗發(fā)誓等董家到手了,找個有錢的主兒把礦山賣個好價錢,到上海來過上層人的生活。上海來不了,進沭陽城也不錯啊,守著韓山那個巴掌大的破地方,還得為家里家外那幫窮鬼操心勞神有什么意思?怎么都是一輩子,干嗎要苦著自己。 回到韓山,曹熾把滬盛第一批十噸礦石的訂單交到董少彪手里,叮囑他一定要按時發(fā)貨。曹熾跟他說,“負責送貨的漕幫和沭河鏢局,跟董家是老業(yè)務關系,去了不用費口舌,只要按老價錢付銀子就行。在咱自家地盤上,我就不陪你去了!”董少彪滿口答應,帶著從賬房支來的足額銀款,喜滋滋地去履行他礦上當家人的職責去了。 當家做主攥著大把的銀子,讓董少彪渾身發(fā)飄,談漕運往外掏銀子時,就像剝他的皮抽他的筋。到了沭河鏢局,他試著看能不能壓下價錢來,誰知當家的九條寸步不讓。他覺得丟了面子很窩火,心想:你不讓,我還不讓你掙了呢!他扭頭出了鏢局,命馬夫掉頭去沭陽城。董少彪進城別無二事,就是去找鄒開乾到鄒家茶樓住下來,享受鄒家提供的免費食宿去了,F在他有錢了,叫上鄒開乾說這回他請客,倆人直奔賭局去過賭癮。 董家不雇鏢,令九條很納悶,這是與董家合作二十多年來,從沒有過的先例。九條琢磨可能是新接手的大少爺不懂規(guī)矩,看在以往合作愉快的份上,決定放過一次。十天后,在沭河上瞅機會打食的手下氣喘吁吁地來報:“九爺,董家的貨船又啟運了,這回還放嗎?再放咱可就虧大了。”九條惱了,扔掉手里的煙槍摸摸腰里的三八大蓋子罵道: “操!還蹬鼻子上臉了!跟兄弟們說,劫了!”九條抿抿蛤蟆嘴,叫住興沖沖往外跑的手下:“等等,先沿河跟著貨船,等他們快進灌河的時候再動手。另外,別傷著人! 董少彪對此一無所知。上次克扣的鏢銀沒敢放開花,只輸了一百兩就回家了;厝ズ笠姴軣氩粌H沒什么反應還稱贊他辦事利索,才三天上海那邊返回接貨函了。二次出貨他膽子大了,懷揣著第二筆省下的鏢銀直接去了鄒家煙館。大煙這一口他早就瞄上了。但知道這玩意兒值金子,大房那點份子錢和年底礦上的分紅擱一塊兒,也不夠幾個煙泡子。這下好了,光一次省下的鏢銀就夠他抽兩月的。他喜滋滋地過把煙癮,去掌柜那兒去結賬。掏出兩塊銀元“呯鈴”扔在柜上,把正在扒拉算盤的掌柜驚了一愣,眼皮上翻,看清了是董少彪,一咧留著八字胡的片片嘴笑說:“喲董大少爺,您快收起來吧,小的可不敢要你的大洋。老爺吩咐過小的了,您董大少不管到鄒家哪個堂號,一概不準收費,誰收了就砍誰的手。嘿嘿!小的還想留著這雙手混口飯吃呢!” 董少彪傻了,突然間后悔不迭:我一直以為吃吃喝喝花不了幾個錢免就免了,早知道連抽大煙也不要錢,何必苦熬到現在。這個鄒老爺真是比我親爹還要親,我得好好感謝感謝他!他想著得當面給鄒老爺道個謝,扭頭就往設在堂內通往鄒宅的旁門走。掌柜叫住他說:“董大少,您等等,得簽個單子方便我下賬。”這是老慣例,他在鄒家茶樓飯?zhí)米映院纫桓攀呛瀱巫恿耸,他連金額都沒看一眼,提筆簽下“董少彪”三個字,不用掌柜指點,又輕車熟路按下了手指印。 董少彪出門后,鄒肇泉冷著臉從旁門里出來,問掌柜:“沒費什么口舌吧?”掌柜揚起董少彪剛剛簽的單子:“這個愣子,兩句話就得了! 鄒肇泉贊許地一笑,從兜里掏出塊銀元放到掌柜手里,“下回還這么辦,以后給你每月多加一塊薪。記著,管住自己的嘴! 鄒開乾沒費多大勁,就從董少彪嘴里掏到了虞明淑在家養(yǎng)病、把礦務交給他掌管、以及廖忠堂在淮北下眼線助虞明淑查案的所有信息。鄒開乾回到家,鄒肇泉正興致盎然地看麻團帶人在院內武場上練把式。 麻團練功很賣力,鄒肇泉相信自己的眼光,這小子再好好練練,將來是能用得上的。 “啪!”他騎馬疾駛而過拔槍的瞬間,百米外的銅錢應聲翻卷成了一朵金花。鄒肇泉禁不住豎起大拇指贊嘆道:“從今天起,鄒家衛(wèi)隊就由你來掌管! “謝老爺!”麻團下馬跪下就磕頭,起來時見老爺身后多了個人,是大少爺,又趕緊鞠躬問大少爺好。 鄒開乾從鼻子里哼一聲算是應禮了,扭頭對鄒肇泉說:“爹,都弄清楚了!” 二進院書房里,鄒肇泉聽完兒子說完,眼睛瞇成一條縫,他附在兒子耳邊,嘰嘰咕咕一陣子。 鄒開乾聽完了驚訝地問:“打董家礦?爹,您可得想好了!萬一讓他們認出咱來怎么辦?再說,沭陽都多少年沒動靜了,成嗎?” “知道沭陽這些年為什么沒動靜嗎?主要是因為沭南有咱,沭北有董家,才沒人敢胡來,你瞅瞅灌南灌云那塊兒,匪患什么時候消停過?哼!就因為沭陽多少年沒動靜了,咱才要小動一下開開頭。你怕個什么?咱們是裝成土匪又不是明著跟他們干,打得順了就多打幾槍讓他們死幾個怯怯膽,不順了就趕緊往回撤。她不是想安心養(yǎng)病嗎?這回看她怎么安?想當董家掌門人?哼!我倒要看看她有沒有當家作主的實力! 要說打董家,鄒開乾絕無二話,他做夢都想把董家一口吞了,可聽父親的意思主要是針對虞明淑,就有點犯嘀咕了。打自己喜歡的女人,哪下得去手啊。鄒肇泉見他一副猶豫不定的樣子,心里老大不高興,白他一眼說:“看你那點出息,什么事都得有個開頭,這一仗打出去,沾點血腥往后你就有膽了。有麻團跟著你甭怕,我看出來那家伙是條能為主子賣命的好狗,正好讓他帶咱新編的衛(wèi)隊練練手!去吧,去庫房查查還有多少槍砂子彈,缺了趕緊去馬廠買!” 父親把話說死,鄒開乾硬著頭皮應下來。 董少彪經常不回家,曹熾和董萬田對此一無所知,以為他一直在礦上忙活。自從第一次接到滬盛耐火廠順利返回的接貨函,曹熾對董少彪就放松了警惕。 這天午后,曹熾騎著一頭小毛驢去田間查看,礦把頭陳春旺慌里慌張跑來問:“曹管家,你見著大少爺了沒?” 曹熾問:“沒在礦上?” 陳春旺答:“沒!” 曹熾說:“去家里找找!” 陳春旺說:“去了,大少奶奶說也五六天沒回家了! 曹熾一驚:“什么?你是說他有五六天沒上礦了?也沒回家?” “就是啊,自第二批礦石發(fā)出去后,中間就來過一回,問問還有沒有要發(fā)的貨就走了! 曹熾不想讓董少彪失面子,趕緊給他找臺階下:“哦!看我這腦子,想起來了,他出門辦事去了。什么事你跟我說,回來我告訴他。” “火燒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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